陈悟 作品

18. 他山之石(二)

    祝昭点了点面前祝择现手抄本上的字:“字迹严谨,但细细观之,笔画间偶见几分飘逸之姿,洒脱间自有规矩,端正中不失灵动。”

    “所以呢?”赤华不明所以。

    “他是史官,也是自己。”祝昭平淡地说,“当他是祝择现的时候,他风流,他放荡,但当他是史官的时候,他必定是秉笔直书,刚直不阿。”

    “姑娘……”赤华越发糊涂了,“你如何还帮着主君说话啊……”

    “客观陈述。”祝昭,“从前崔老先生教我相字识人,识的就是风骨。”

    祝昭合上了面前的书卷,声若蚊呐:“他只是对我不好,对母亲,对长兄,对姨娘……对他们都是……极好的。”

    她说着,抬眼向窗外的盎然石榴树望去,下一瞬笑着对赤华道:“赤华,你记不记得我们上次去折春山花肆时路过的一间熟水铺子?”

    赤华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你去问长兄借点银两,我想喝熟水了,就买金橘雪梨熟水。”

    “你放心去问长兄借。”祝昭看着赤华呆愣的模样,“又不是借钱回濯县,长兄会借的。”

    赤华仍是不解,盯着她道:“姑娘,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喝熟水了?”

    祝昭无奈道:“夏末秋初,总免不了换季咳嗽,昨夜被罚了一宿,所以......”

    没等祝昭说完,赤华就重重地点了点头,打断了她的话语:“对!对对!我这就去......”

    祝昭看着赤华跑得翩飞的裙裾,笑着摇了摇头。

    她起身来到了院中的那株石榴树下。

    果不其然,袁琢抱臂倚在两人合抱粗的树干上,嘴角带着笑意看向她。

    “你不是帮他说话。”袁琢反复观察着祝昭的神情,忽然道,“你是企图说服自己吧?是怕自己这么做会危及祝府吧?”

    “我有什么好说服的?祝府好不好与我又有什么干系?”祝昭漫不经心地收拾起了棋盘,将上面的黑白二子归篓。

    “嘴硬。”袁琢没看出什么,于是熟稔地在石凳上坐下,开始帮着她收拾棋子,“说服自己这么做,不会给祝家带来灾难,不过你放心,你有你的本心,你父亲也有你父亲的本心。”

    “可你说过。”祝昭淡淡地反驳,“本心瞬息万变。”

    袁琢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否认道:“你与你父亲,于本心一事上,大抵是一类人。”

    祝昭能说什么呢?她只好敷衍地点点头。

    “今日寻我来是打定主意接受我的奖罚了吧?怎么突然想开了?”袁琢又追问。

    “户枢不蠹,流水不腐,滚石不生苔。”祝昭用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睛定定地望向他,“既然此刻我被禁足,被断银两,却也不能就在方寸间一动不动,中郎将,你说是不是?”

    “是。”袁琢点了点头,不自觉地眉头微扬,看了看她有些虚弱的面庞,随口一问,“四姑娘自幼在乡野长大,无父无母在身旁,被罚成这般,怎么会不懂得妥协退让之理?”

    “没错。”祝昭轻声叹息,“我知道如何做一个圆融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妥协,也知道该如何妥协。”

    “我全知晓。”她握着棋子的手无意识蜷缩,喉咙也有些发紧,“依旧不退。”

    “很奇怪吧?”她苦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对自己的父亲还抱有期待。”

    袁琢笑了笑,奇怪,祝昭竟能从这笑意中看到一分自嘲,一分凄清。

    “你好像……”祝昭歪着头看他,“似乎能……”

    “能什么?”

    感同身受

    但是祝昭没有说出口,只是接着方才的话题道:“我早对他们不抱有期待了,如今有东西束缚了我的命,我想褪去束缚,再去走我的命。”

    “那你的命是什么?”

    “我的命是远是非,作闲人,一盏冰饮,几牙瓜果。”

    “是好命。”

    四周寂静,风过树叶,影随风动。

    “你是头一个说我命好的人。”祝昭打破了沉寂。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祝昭准备拿棋子的手一顿,这才抬起眼来好好瞧他。

    他身上总是有一阵若有若他无的清冽的青橘香,每每靠近他,就能让祝昭想到初秋沾上晨露的橘皮,或许绿葱葱,或许黄澄澄的,带着一丝微凉的甜意。

    丰收的,温暖的味道。

    就像他人一样,看着冷冽,听着阴鸷,实际上言语间偶含春水的味道。

    她忽然心情好了起来,胆子也大了起来,对袁琢报以一笑:“传闻中郎将智勇双全,如今我的命被束缚住了,可有破解之法?”

    袁琢低下头笑了笑。

    他知道她在扯谎,因为从未有传闻用如此正派的语句来修饰过他。

    祝昭见他停顿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不会得到回应了,再次低下头收拾棋子的时候却听他说:“物物而不物于物。”

    “物物而不物于物......”

    祝昭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不被外物控制,则能主宰外物,不怕失去,就不会被控制。

    “多谢中郎将解惑。”

    “昨日还与我龇牙咧嘴,今日倒是毕恭毕敬。”袁琢起身,眉梢微扬,“四姑娘将名录记好,收好,藏好,便是对我最大的感谢,而我也会说到做到,帮助四姑娘走回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