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哨音

    一夜无眠。


    第二天,江酒酒拖着沉重的步伐和一个“拖油瓶”回到了咸鱼宗。


    不大的房间里挤了六个人,竟然还挤的下,空有余。


    “各位,这位……”江酒酒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魔族少主光临仙族小门小派,说出去谁信啊?对上其他五人灼热的目光,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喝水。


    耳边声音不咸不淡响起,“谢无咎。各位幸会。”


    江酒酒:……


    鹿宣之抚着下巴,“谢无咎?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


    徐子非:“嗯,的确耳熟。不久前听过。久仰大名。”


    招娣:“我知道!这是前几日大糊哥说的——”


    “你是魔族少主!!!”全场唯一吕不糊高声惊呼。“你身边那是寒梅剑?!今日总算得见灵剑真容!少主!!,方便借过来给小弟我研究几天吗?”——一声“少主”喊得亲切动人,把谢无咎吓得脸部肌肉抽搐了几分,悻悻转头看着江酒酒,“仙魔向来不合,没想到你们宗门对我这魔族少主还挺‘亲、切’”。


    “他们几个纯属意外。里面仙族,人族,都有。”江酒酒答着。


    谢无咎:“嗯,很热情……”


    江酒酒:“蒽。”


    至于这魔族少主为什么出现在咸鱼宗,还得从几个时辰前说起。


    *


    几个时辰前,千金殿。


    江酒酒在谢无咎一席话下忍痛敞开怀抱,亮出昭雪剑。


    “喏,看吧。”她提起剑身,将漆黑如铁的剑柄暴露出来。


    黑无常粗粝的手抚了上去,“剑纹确实不是寻常的剑纹。比起普通的花样,更像是刻字。”


    “难怪我握着它的时候感觉比其他的剑顺手,原来是因为摩擦更大——”江酒酒恍然大悟,反手也抚摸上去,总感觉自己的剑被黑无常摸过后不干净了,自己要再安慰一下。


    “天心诀?”江酒酒自言自语,“摸起来也不像你们两个老家伙教给我的那个——”


    “你果然会天心诀。”谢无咎看着她,又看了黑白无常,“魔族秘术传给了仙族,你们该给我一个解释。”


    “少主息怒,”白无常开口,仍是一副淡然表情,“这天心诀可不是谁人都能习得的。黑气霸道,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失智,这小妮子虽然是仙族,但确是修天下大道的体魄奇才,黑气在她体内不攻反守,又因幼时经历,得机缘,筋骨强韧,方才能忍受天心诀的黑气腐蚀,不失本心。”


    “想要修炼天心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天时地利人和”江酒酒复述,“这些条件,那杀人灭口的巳蛇不知道?”


    “应当是不知道的。”白无常回答,看着谢无咎,耐心解释,“天心诀一共三诀。我和黑无常手握一诀,昭雪剑剑柄处的剑纹应为第二诀。至于这第三诀,已经隐匿于世了。”


    “我想,这剑柄上的第二诀秘密应该已经被泄露出去,否则那么多年,长岭少主也不会才发觉剑身机关,却又在至死关头将它交付于你。而那影武者,不知是何机缘习得半诀,却因残卷不齐,顺序颠倒,导致身心孱弱,不堪黑气腐蚀,失去本心,成为傀儡。”


    “难怪他们用尽一切手段只为收下这把剑,原来是为了上面的第二诀。”江酒酒道。


    “至于这把剑——”白无常对上江酒酒的眼睛,“小妮子——”


    “这把剑是我的!”江酒酒意会,一口回绝。


    “你留着。恐有杀身之祸。”谢无咎也顺着开口。


    江酒酒没想到是谢无咎说话,觉得他没想着把剑要回去,还算仁义,“有劳诸位费心。既然剑身的秘密已然泄露,那我就找块石头把剑柄划个干净。”


    “我想,现在那股魔族的势力还不至于在人界仙界的地盘上暴露声张,我暂时应当是安全的——再何况,我一直戴着面具出入千金殿,若非刻意跟踪——”她没好意地瞥了谢无咎一眼,“应是无人知我身份。”


    最主要的是,她江酒酒舍命拿下来拍价一亿灵石的剑,要是这么交出去,她不是亏了吗!这可是她万金铺的开业大礼呢!


    不行!千金殿送出去的哪有换回来的道理!不吉利!


    拗不过江酒酒,三人只好作罢。天已将明。


    江酒酒撑个懒腰,准备和黑白无常告别。


    谢无咎看着白无常,作了一揖,白无常受不起,将他扶了起来,谢无咎:“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先生”二字一出,白无常了然。能让这二少主行礼,必有所求,而能让白无常担起“先生”二字的,便是他的老本行。


    “先生?”江酒酒疑惑,迈出门的腿停滞在空中,压下困意,好奇心起。


    “承蒙少主抬爱,但我已立誓,此生不再窥探天机,否则永负将军。”


    原来这白无常是卦修。活了三百岁的卦修,没被天道反噬,确实少见。


    “但我可给少主另指一路。”白无常唇齿轻启。眼神慢慢朝江酒酒处侧过来。


    江酒酒:?


    “小友于澜城西郊乱葬岗中,立一宗门,名曰‘咸鱼’。宗内有位承天道眷顾的卦修,占卜如神,言出必验。”白无常轻笑,“少主可随她去,一窥真相。”


    ……


    于是半个时辰后,白无常口中的“少主”坐在了江酒酒的住处,和其他几位“咸鱼”大眼瞪小眼。


    “他是来找半仙的。”江酒酒解释。


    “来的不巧。”鹿宣之故作高深地扬起了下巴,“半仙的行踪琢磨不定——”


    “装神弄鬼。”徐子非嗤之。


    “姐姐,神算子和文嫂进城了。”招娣戳破,“说给家里的灵宠和其他牲畜买粗粮——”


    江酒酒:??许久未见,咸鱼宗的畜牧业规模化了?,她开口,“宗门地里剩下的玉米糠还不够他用?”


    四人齐摇头:“不够。”


    吕不糊:“你是不知胖子那霸气小铺的流水——现在他那的牛羊肉全是咱们自己供应,大牛生小牛,大猪生小猪,大羊生小羊,我们的田赶不上牲口的粮了,甚至都往那幽幽林外围拓了好些。”


    “还有地里的菜,也不够。老赵正计划再拓几亩田呢。”招娣笑道。


    江酒酒:“真有出息!不愧是老赵,这咸鱼宗宗主当得越来越像样了!”


    几人就关于咸鱼宗近期临时开垦用田畜牧问题开了一个简短的临时小会,将咸鱼宗现阶段发展和未来计划做了个汇报。江酒酒这个宗主,第一次被“画饼”了,且吃得开心。


    坐在一旁被忽略的“魔族少主”终于忍不住了,见缝插针:“打扰一下,仙族的宗门是这样的?聚在一起议事都议牛马良田?”


    “那不然?”吕不糊瞪着一双单纯无辜的眼睛,“吃饱饭是头等大事!”


    “不对不对,搞钱才是头等大事!”招娣否定。


    徐子非敲了敲她的头顶,“在哪学的?你这个年纪读书学习涨见识才是头等大事!”


    “你们魔族的宗门不是这样?大家不吃饭?”鹿宣之问。


    谢无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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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语。对着五双“求知”的眼睛,干干冒出一个字:“吃。”


    直到众人将这段时间咸鱼宗的变化交代清楚,大到宗门扩建,小到隔壁李大爷暗恋村口王大娘的门派八卦……


    “啊对——周半仙,”江酒酒拍了拍自己脑袋,终于反应过来,追问,“那他进城多久回来?”


    “三天后。”徐子非补充。


    “买个烂菜要三天?!”江酒酒惊呼,没过脑子。


    “呃……他和文嫂一起去的,”鹿宣之漏出嫌弃傻子的神情看江酒酒,“理解一下。”


    江酒酒尴尬地咳嗽两声,“好、好……”于是转头看向谢无咎,“少主,看来得委屈你在宗门里多呆两天了。”


    “无妨。”谢无咎答着,正欲抽身离开,对上四道灼热的目光,又看向江酒酒:?


    “那、那个,少主,虽然你和我,我们两个关系已经很铁了,但我们宗门的其他堂口主事今天第一天见你,那个——”她开口,笑起来有些无耻,谢无咎一时间没明白。


    “那个,住宿费是不是得付一下~”


    谢无咎:。。。哑着嗓子:“多少——”


    打那天起,从小锦衣玉食的谢无咎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有人宽容,有人善良,亦有人无耻没下限。而咸鱼宗,就是仙族一个末流得不能再末流的小门小派,整个宗门上梁不正下梁歪。


    ……


    将谢无咎安顿好,已是日暮时分。


    夕阳缓缓沉入远山,将整片田野染成温柔的橘红色。咸鱼宗五人坐在田坎上,怀里一人抱着一瓣李大爷刚刚送来的冰镇西瓜。


    江酒酒捧着西瓜,咬了一大口瓜瓤,清甜的汁水顺着指尖滴落,她眯起眼睛,满足地叹了口气。


    招娣贴坐在她身旁,小口小口地咬着瓜瓤,偶尔抬头看一眼天边的晚霞,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徐子非没动自己的西瓜,只是安静地捧着,目光时不时落在招娣身上,见她快吃完了,便默默把自己的瓜递过去。


    “咔嚓咔嚓”啃瓜声里,吕不糊大口入腹,汁水溅到衣襟上也不在意,依旧乐呵呵地嚼着,时不时被冰凉的瓜瓤激得缩缩脖子。鹿宣之慢条斯理地吃着,偶尔伸手替吕不糊拍掉衣领上粘的瓜子,一脸嫌弃。


    田间的虫鸣轻轻响起,晚风带着稻香拂过,远处的李大爷在草垛上睡得正酣,呼噜声一起一伏,晚风应和。


    五个人就这么默契地坐在田边,谁也没说话,一起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或许是因为西瓜太好吃了,又或许是因为今日的夕阳格外美。


    “这样的傍晚,以后怕是没多少咯……”终究是鹿宣之开了口。


    一周后,他们就要启程前往凌云山,参加仙盟大赛了。五个人,代表一宗门。


    一段哨音响起。哨音宛转悠扬,在暮色中悠悠回荡,像是要把这最后的时光拉得更长些。江酒酒循声望去,发现是招娣摘了片草叶含在唇间。


    调子简单却动人,带着点乡野的质朴,透着说不清的怅惘。哨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化作一声轻叹消散在晚风里。


    “真好听。”江酒酒轻声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飞了栖息在暮色中的什么。


    招娣抿嘴笑了笑,把草叶在指间转了一圈:“小时候和爷爷学的。”


    ……


    田里的呼噜声依旧震天响,屋檐下的麻雀扑簌簌飞起。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五人默契地把西瓜皮扣在头上,夕阳的光透过瓜皮的缝隙洒下来,映在他们脸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比咸鱼宗的债务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