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女尸

    殿前青砖沁着晨露的湿气,晨光尚未穿透云层,谢徵玄锦衣玉冠,立在丹墀下。

    “摄政王见谅。”

    禁卫统领赵衍是第三个检查他的人了。

    赵衍低头敛息,恭敬地排过摄政王腰间玉带,正思忖着是不是该将他束发玉冠内侧也摸排一遍,那年轻矜贵的摄政王已是抬眸淡笑:“你脑袋还想要么?”

    赵衍大惊,登时跪倒,剑鞘“呛”地砸在地上。

    “摄政王恕罪,里面请!”

    玄色蟒纹大氅扫过太和殿门槛,殿内的龙涎香浓得呛人。

    谢徵玄眯起眼睛适应殿内昏暗,却见蟠龙柱后的阴影里,二十余名带刀侍卫环立,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他蓦地嗤笑出声。

    小他几个月的皇帝谢明稷在龙椅上挪了数次位置,见得他进来,登时坐直了身子,拿捏起皇帝的威仪来。

    “景成。”谢徵玄没有跪拜行礼,反唤起他的表字来。

    皇帝微怔,一瞬后抬手扶额,说:“皇兄,你可算来了。什么时候回的京城,怎也不来宫中寻朕?”

    “哦,叫门口守卫拦了几遭,适才晚了。”

    皇帝一顿,随即拍案道:“这些奴才越发没规矩了,竟叫皇兄受这等委屈。快来人,赐座!”

    掌事太监孙如拍掌,两个小太监忙不迭搬了张太师椅来,立在殿中央,和皇帝对坐。

    皇帝讪讪地饮起案头那盏君山银针,谁料茶已冷了。

    是了,他翻来覆去地在殿中等,等侍卫将他浑身排查了个遍,确保一根针都藏不下,才让他进了,直等得他茶都凉了。

    “皇兄,雁门关一行,可还顺利?”

    “无甚特别。”

    皇帝摩挲着镶玉扳指,闻言一笑,道:“你是去惯了风景秀丽的山水间的,雁门关苦寒,叫皇兄受苦了。”

    谢徵玄抬眼,道:“吃的哪门子苦。是我自请去雁门关追捕江颀风,不关你的事。”

    “皇兄……”皇帝默了默,又换了个称呼:“景明,都快三个月了,江颀风合该尸骨都烂了,你莫再找了。”

    “不找到他,你能安心吗?”谢徵玄淡笑。

    皇帝喉结动了动,苦涩道:“当时江家军劫囚,事发突然,朕亦震惊。皇家威严岂容他人践踏,景明,朕知晓,你在江家军中待过几年,对那些兵莽子多少有些情分在。只是江河叛国案,证据确凿,朕亦痛心啊。”

    “自然。”谢徵玄顺着他的话道:“案子已是铁案了,无甚可说。只是正如你所言,大黎是谢家的天下,他江家军有胆量劫囚,我又怎能容忍江颀风下落不明,逍遥法外?我今日来,便是要同你讲,过几日,我便启程回雁门关。”

    皇帝惊讶地起身,眉头拧起,道:“皇兄,你只管留在京城陪朕,不好吗?”

    谢徵玄笑了,“你如今皇帝也做了三年了,有自己的后宫和皇子,还要我陪什么?”

    皇帝面上浮起苦涩的笑,他重又坐下,道:“朕还记得,小时候,朕总去皇贵妃宫中,寻你一同玩耍。母妃去得早,是皇贵妃将朕和你一同养大。父皇说,我们俩亲得如双生子般,弱冠时,他为你我取字,也取得相似。”

    谢徵玄沉默不语。

    皇帝叹了口气,挥挥袖,让孙如将柱后的暗卫都悄悄撤了出去。

    “景明,你将皇位让给朕的兄弟情分,朕始终铭记于心。朕只盼你能逍遥一世,若有朕能给的,朕无所不应。”

    谢徵玄啜饮了案前茶,道:“景和,不过是说我要回雁门关,怎扯得这么远了?”

    “哈哈,是,说远了,说远了……对了,朕听孙如说,你在浔阳城助他抓了个贪腐的小官吏,那人的父亲还是雁门郡守柳章?”

    “嗯。那人自恃身份,参与行商,剥削百姓,李守一可为人证。”

    皇帝薄怒,“李守一同朕说过始末了,真是混账东西。”末了,试探性地问道:“朕听闻,那小官吏最后还抓了你的小妾?”

    谢徵玄面色不虞,道:“所以我杀了他,鞭尸示众。”

    皇帝摇头道:“为个女人,坏了皇兄的名声,可不值当。”

    谢徵玄意有所指地朝他笑,“我如今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皇帝咳嗽了声,命人又添了几盅热茶。

    “那小妾是何许人也?怎么从前未曾听你提过。”

    “乱世浮萍,可怜人罢了。”

    “朕听人说起,你那小妾初到浔阳城时,颇有些跋扈,目中无人,颐指气使。还有人说……那小官吏实为你小妾所杀?”

    谢徵玄轻飘飘将茶杯搁在案上,杯底发出清脆突兀的声音。

    “皇帝从哪里听说的?”

    这是动怒了。

    皇帝干咳道:“无稽之谈,朕当然知道是无稽之谈。朕不过担心你被女人伤了心罢了,别动怒。”

    谢徵玄起身,已有些不耐烦了。

    “夜深了,我回了。”

    皇帝急道:“明日便是除夕,从前过年,咱们兄弟俩常在一起,皇兄不若在宫中多住两日,一同吃个团圆饭吧。阿颂也快七岁了,你有好些年没见到他了吧。”

    说着,他便要招手唤来孙如:“叫皇后备好晚宴,皇兄爱吃烤鹿肉,正巧前两日猎了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