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老人的悲伤

    午后的日头正毒,蝉鸣在老槐树上扯着破锣嗓子,张芬芳在井边洗了脸后,又打一盆水进屋擦了擦身子,心里头盘算着:下午说啥也得让老支书在离婚申请书上按红指印。

    洗漱完,张芬芳喝了一碗早上剩下的凉透的苞米糊糊,然后便急匆匆又去了村支部,刚拐过歪脖子柳树,就听见村支部那扇掉漆的木门里传来哭嚎声。张芬芳踮脚往院里一瞅,后脊梁骨飕地冒凉气,魂儿差点吓飞——王老大媳妇和王老二媳妇正对着墙根跪着,俩人中间躺着老王太太,枯树皮似的身子歪在晒裂的地面上,身下淌这一片黄乎乎的尿渍,藏青对襟褂子豁开半边,露出瘦骨嶙峋的胸口。最瘆人的是脖子上那圈粗麻绳,深深勒进松弛的皮肉里,绳头还在风里晃悠,扫得墙根的青苔簌簌掉土。老太太眼窝抠抠着,嘴唇紫得像冻裂的茄子,舌尖微微吐着,僵直的手指还勾着裤腰上磨破的布带,指缝里全是黑泥。

    “娘啊——你这是有啥事想不开啊,咋就攀着村支部的房梁上吊了啊!”王老大媳妇抬手拍地一边哭一边问,发髻散了,乱发上沾着草屑和土灰,“你走了扔下俺们可咋活呀!俺的娘啊……”她哭的捶胸顿足,却不见眼下有一滴眼泪。

    王老二媳妇瘫在地上往前爬了半步,指甲抠进老王太太僵直的手背,哭腔里带着颤:“娘哎!你咋选在村部这地界儿啊,是不是你想告诉俺,有村干部给谁撑腰欺负你咋地啊……”她话音没落,王老大甩着膀子从东厢房冲出来,布鞋底子跺得地面咚咚响:“支书!俺娘死在你这院里,房梁上的绳结还是你去年晒玉米系的!这事儿你得担责!”

    东厢房的木格窗吱呀晃了晃,老村支书叼着旱烟袋跨出来,烟锅子在鞋底磕得“梆梆”响:“王老大你少胡咧咧!老太太拥护啥上吊自杀你心里明镜似的,咋着,你还能赖上村部的房梁?”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烟袋杆指着老王老大和王老二:“在胡搅蛮缠俺就召开全村大会,好好说道说道你们俩咋逼死你娘地!”

    王老大油光锃亮的脑门子冒着火气,理直气壮的说:"开就开!俺娘咽气时脚底下踩着你村部的板凳,房梁上的灰都落俺娘头上了,你敢说没半毛钱干系?"

    老村支书道:“那就下工后开大会,你俩先把你娘抬回去。”

    王老大媳妇一听扯着嗓门干嚎:"老太太这辈子苦啊,老二是口吃的不给,这么多年全靠俺家养着"

    "扯犊子呢你!"王老二突然钻出来,三角眼瞪着大嫂,"上礼拜你家二小子还拿弹弓子崩俺娘呢。"他媳妇跟着叉腰跺脚:"就是!昨儿晌午谁在当街骂老太太是老棺材瓤子?"

    "你俩瘪犊子玩意儿欠削!"王老大撸起袖子就要往前扑,被老村支书一把薅住后领。老村支书气得胡子直抖,毡帽檐压得低低的:"都给俺消停点!老太太还挺尸呢,你们搁这扯臊!"

    王老二媳妇突然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嚎:"老天爷哎,俺们穷得叮当响,可不敢把老太太抬家去"话音没落,王老大嗷唠一嗓子:"谁揽事谁是孙子!走!"他薅着媳妇衣领子往出拽,胶鞋底子在地上蹭出刺啦声。

    王老二一看大哥要溜,慌忙踢了媳妇一脚:"磨蹭啥?晚了让人当冤大头宰呢!"两口子跟脚片子抹油似的,眨眼就跑出了村支部大院。

    风呼地刮过空落落的院子,卷起地上的土灰。老村支书蹲下身,把蓝布褂子轻轻盖在老太太脸上。墙根后张芬芳走了出来:"这俩挨千刀的!昨儿还抢老太太那袋救济面粉呢,今个儿倒跟村部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