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下山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顾忱拉开窗户,喊了一声。

    “三当家您醒着呢,太好了!”雨中奔驰的小喽啰扯着自己的破锣嗓子,高兴得嗷了一声。

    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那小喽啰顺了气,在顾忱军令似的要求下将事情的缘由娓娓道来。

    别枝乡梅雨季的天气是极为潮热的,白日里偶尔烈日当空,地面都快被烤熟了。下着雨又阻挡视线,怎么建桥都不方便。

    于是乎,现任的湖州巡抚就心生一计。

    他让劳役晚上做工,完美解决了白日太热的问题。而且鹿湖周边的一圈饭馆客栈专供外地来的游人,深夜也不会熄灯。借着这些光亮,他们建桥是没问题的。

    “现任的湖州巡抚姓甚名谁?怎么尽想些馊主意?”噼里啪啦的暴雨里,顾忱摸着黑跟小喽啰一起去把赵桓迎出来。

    赵桓稍好些,他听着动静就已穿戴整齐,手里还颇为细致地提了盏血红色的灯笼。

    “这灯笼怪瘆人的,谁选的。”赵桓的声音里也带着怨气,红光摇曳着照在他惨白的脸上,活像夜行的鬼,“你们真是一点不避讳啊。”

    “这不是穷嘛,”小喽啰叹息一声,丝毫不惧赵桓鬼一样的脸色,显然早已司空见惯,“这灯笼,您猜它什么来头?”

    赵桓冷着脸,抹了一把被雨浇透的鬓角碎发。

    这种鬼似的灯笼做法事应该挺好用的,见不得比普通的灯笼便宜。

    小喽啰满眼崇拜:“我们貌美如花的二当家亲自扎的!”

    身后的顾忱闻言一个趔趄,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这二当家自己估计生得不错,没想到喜欢的灯笼却是这番鬼模样。

    “而且这里面的材料也是有些人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的!”小喽啰越说越起劲,兴头丝毫没有被更甚的雨势浇灭。

    “什么啊?”顾忱满不在乎地问,抬眼望了云层。

    “人油!我们一点一点剔出来的!”小喽啰眉飞色舞,在诡异的红光下活像从地底下爬出来的食人鬼。

    赵桓把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冷不丁手腕一抖。

    顾忱不着痕迹地垂下眼,不接这个话头。

    墨雨寨的各种陈设太过古旧随意,人员的组成也太像随意拼凑的,以至于他们都忘了这里可是实打实的土匪老巢。

    他们是杀过人的真土匪。

    “行了,继续说吧,什么事。”赵桓的袖子宽大,遮住了从天而降的雨珠,人油灯笼仍幽幽地在雨夜里燃着。

    他却没有垂下眼再去打量这只做工精巧的灯笼。

    只是于心不忍。

    “雨来得急,鹿湖涨水了!”小喽啰仰面接了口雨水入喉,“寨子里最近比较拮据,兄弟们好多都跟着大当家去当劳役赚钱了,现在就在鹿湖那里,特危险。”

    赵桓提出异议:“堤坝呢?我记得湖州当年申请了不少银子来搞这东西吧。”

    小喽啰也不知道他们四当家上哪里知道的京城的财政拨款情况,压着疑问回答:“没了,叫人拆了。”

    “修桥拆的?”顾忱怒极反笑,罔顾人命的湖州巡抚。

    “是,巡抚大人叫我们拆的,修桥要经过那一段。”小喽啰满腹牢骚终于有处发泄,滔滔不绝地向他们新来的三当家倾诉各种现任巡抚的不是。

    顾忱听得咋舌。

    “巡抚不管事,督查使呢?督查使可不是吃白饭的。”她发觉出来湖州的督查使从未被人提及,意外地问。

    “湖州的督查使服不了众,没几天就叫人做成灯笼了。”小喽啰一脸平静地说出让人不寒而栗的话,“反正皇帝不管事,这么老远,他发现的时候,估计督查使的下一世都到了婚嫁的年纪了。”

    江州的督查使白岫一腔热血,虽然在为人处事方面有欠妥当,但是个难得的为官之才,在江州为他们提供了许多便利。

    督查使是赵涿在如今皇权式微的情况下最后的一点手下了,也算是他看管四境的眼睛。

    没了湖州督查使的助力,他们接下来的日子难过啊。

    赵桓的脸有点绿得发青,恨不得把手上的灯笼当作黄纸烧掉,给人家已死之人一个交代。

    幸亏是在微带寒意的雨夜里,光线的颜色又是十分奇诡,没人注意他的细微变化。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山腰上的灯笼一盏接一盏地亮起,红艳艳地闪烁在一片无星的黑天里。

    “那都是我们以前的积蓄,”小喽啰不无自豪地指指远处山门处通明的灯火,“那个时候,谁听见我们墨雨寨不喊一声老大!”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持灯的赵桓和远望的顾忱越发难看的脸色。

    幸运的是山头不太大,一会就走到了山门。

    乌泱泱的一片,原来是墨雨寨里不少打杂的少年持着灯笼列成队,等着他们的到来。

    “二位当家不必拘谨,他们都是墨雨寨最忠心的后备军,当家一声令下,他们赴汤蹈火都不是问题!”小喽啰站在门下,振臂高呼,“各位说是不是!”

    “是!是!是!”整齐划一的回应声穿透了黑沉沉的雨幕,隐隐有了地动山摇的那番气势。

    “您顺着山路往下走就能到鹿湖畔,到时候自有我们的人接引,”小喽啰又收了胳膊,附在二人耳边低声道,“万万不可露怯,也不要说当家带人去底下做工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