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非台 作品

14. 90年代

    金光耀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把自家鞋厂大工们培养的徒弟,都输送给了兄弟们,时不时地还帮着去参谋参谋,于是四五队一下子就成了“鞋厂村”。

    以往有进鞋的外地人来问:

    “老金家开的鞋厂怎么走?”

    村民们二话不说,直接就指到金光耀家;

    但是现在,要是再碰着这样问的,村民们都得回问一句:

    “你说的是金老几家的鞋厂?”

    自从四个儿子都成了鞋厂老板,金老爷子的人生也达到了“巅峰时刻”。

    从村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后,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如今比当村长都牛逼,走在村里的大道上,头都要仰到后背去了。

    有那会说话的老村民跟他招呼着:

    “哎呦,这不金老板他爹吗!”

    旁边的人总会附和着说道:

    “人家还不是一个金老板的爹,人家是四个金老板的爹!”

    金老爷子这个时候,往往就会停下脚步,脸上尽量控制着笑容,说道:

    “嗨,可别拿我开涮了,他们那都是小买卖,小打小闹,啥老板不老板的!”

    他越是这样谦虚着,旁边的那些人越是捧着说:

    “一家开一个鞋厂,每个鞋厂都十好几号人,那还叫小买卖啊?矿上那多大个食品厂,也才十来个人,你们家那买卖可不小了,四个儿子的鞋厂加一起,都四十来号人了!”

    金老爷子,笑呵呵地听着,不说话。

    跟金老爷子同样从村支部退下来的书记,老刘说道:

    “老金你行了啊,你这退了退了,当上大厂长了!”

    “哎,可得了,是我儿子们的厂子,又不是我的,瞎说!”

    金老爷子的反驳,拉着长尾音,透露着一丝骄傲,但又不乏谦虚低调的意味。

    老刘说道:

    “你是四个儿子的老子,他们管理工人,你管理儿子,就跟城里头大公司那董事长似的,到头来,还不是你说的算!”

    旁边的人都跟着打着“哈哈”地附和。

    金老爷子实在说不出啥谦虚的话了,抬脚就要走。

    老刘问道:

    “这是要上几儿子家去监工去啊?”

    金老爷子笑笑说道:

    “我去老二家瞅瞅,啥监工,我就过去卖会呆儿!”

    ……

    老刘望着金老爷子傲娇的背影,跟其他人又开始唠上了:

    “你说说人这命怪哈,老金爹妈都挺惨,到他这辈儿也吃了不少苦,管咋的,人家这几个儿子出息啊。”

    旁边的人说道:

    “嗨,人家那命能跟咱这自来就搁土里打滚的农民一样吗,人家那富贵命搁身上带着呢,血里头淌着的基因都跟咱这小老百姓不一样。”

    金老爷子走得并不快,这些好听的话,顺着风就进了他的耳朵。

    那说的人知道他能听到,故意把声音放大了好几倍!

    等到金老爷子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拐到了另一趟街上,他们才说到正题上。

    那刚刚夸完的人又说道:

    “嗨,但是家家有本难唱的曲儿,谁家没有个闹心事儿,那住在城里的金老四,听说结婚到现在,也没生下个一儿半女的,也够老金呛!”

    “哎呀,是吗,我咋没听说啊!”

    “嗨,他不总回来,听说给人家当倒插门女婿,咱这村里的倒插门女婿都不好当,你看前村老王二小子那女婿,不就是吗,那家伙被王二当牛一样使唤。那城里人更嚼性,一个小楼住着,不定怎么受屈呢,男人要是被欺负得像个娘们似的,那还生啥生了!”

    旁边一个叼着烟卷,一直没说话的人说道:

    “嘿嘿,男人要是腰板直不起来,那玩意也蔫吧!”

    老刘说道:

    “哎呀,人家老金也不差那一个孙子了,他这四个儿子,家家都生了儿子了,金老大俩儿子呢,剩下的人家也会生,家家一儿一女。”

    有同意老刘说的,带着点酸的,说道:

    “人家这四个儿子媳妇都是老金给找的,长得都带劲,又能生养,那四儿子不听老子的,自由恋爱,整那新潮玩意不行,还得是老子有眼光。再说,你看身边这四个儿子,受老金的管,人家不个个都发了财?”

    “嗨,这玩意,你没听说过有句话么,富不过三代!”

    闷声抽烟的那位,一根烟快抽完了,说完这句话,他把烟头放在干裂的嘴唇子上,狠大劲地吸了一口,随即扔在地上,上去一脚,踩得火星子四溅,抬腿走了。

    他的这句话,就像那个瞬间失去了火光的烟屁股,把这场对话,也直接给终结了。

    金老爷子没嘚瑟几年,老三金光祖和老大金光宗的鞋厂,就相继停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