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爱能改变一切(刀子必看)
爱似引力势阱,我甘愿化身为一粒尘埃,主动坠进你的场域。连靠近都带着量子隧穿般的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你如恒星般的运转轨迹 。———诸葛大力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午后的阳光斜切进来,在深棕色的地板上投下一块明亮的梯形。
空气里浮动着旧书页、墨水和干燥木头混合的、历史系特有的气味。
王教授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鼻梁上架着那副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透过袅袅上升的茶水热气,落在孟屿身上。
他手里正捻着一页薄薄的打印纸,边缘微微卷起。
孟屿刚结束下午的课,背包还斜挎在肩上,额角带着点赶路留下的薄汗。
他站在办公桌前,心里正盘算着晚上是带大力去新开的那家云南菜馆,还是干脆在3603煮点面条对付——毕竟昨天刚采购的食材还没吃完。
“小屿啊,坐。”
王教授抬了抬手,指了指桌前的硬木椅子,声音不高,带着点惯常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孟屿依言坐下,心里那点关于晚饭的盘算暂时搁置,直觉告诉他教授这架势,不像只是聊聊论文进度。
他注意到王教授手里那张纸,页眉印着一个醒目的红色徽标,是首都某着名学术机构的。
“有个事儿,跟你商量商量。”
王教授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木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把那张打印纸推过来,指尖在纸面上点了点。“看看这个。”
孟屿探身接过。纸上是清晰的会议通知函,标题一行加粗的黑体字撞入眼帘:“‘唐代社会转型与丝路文明’国际学术研讨会”。主办单位那栏,赫然列着几个国内历史学界响当当的名字。举办地点:北京。时间:下周六。
“这……”
孟屿心头一跳,目光飞快扫过会议议程和拟邀请学者名单,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名单上好几个名字,都是他论文参考文献里反复引用的学界大牛!这规格,这阵容……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王教授,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和一丝被巨大馅饼砸中的茫然。
“系里拿到两个正式参会名额。”
王教授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平稳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一个给我,另一个……系里几个老头子的意思,是想给年轻人出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的机会。尤其是像你这样,底子扎实,方向对路,又肯钻的。”
孟屿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通知函,指腹能感觉到纸张细微的纹理。
去北京?参加这种级别的研讨会?和那些只在专着扉页上见过照片的人同场交流?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学术盛宴!
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感猛地冲上头顶,他感觉自己握着纸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王老师,这……我……”
他一时竟组织不好语言,只觉得喉咙有点发干,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一个巨大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这机会太珍贵了!
“别高兴太早,”
王教授慢悠悠地呷了口茶,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点了然的笑意,又像藏着点考较,“去,不是让你光带着耳朵去听的。参会,是要发言的。喏,”
他下巴朝通知函点了点,“议题分组,你自己看。要准备一篇像样的会议论文,提纲也好,详稿也罢,总之,得拿出点东西来,在那些老前辈面前,不能露怯,更不能丢了咱学校的脸面。”
王教授的话像一盆恰到好处的温水,瞬间浇熄了孟屿心头的燥热,让他迅速冷静下来。是啊,这机会背后是沉甸甸的责任。
他低头,目光聚焦在通知函上那几个分组议题上:“唐代经济结构与社会流动”、“丝路贸易与多元文化交融”、“社会阶层与身份认同的嬗变”……每一个都是宏大的命题,都需要深厚的积累和独到的见解。要在短短一星期内拿出一篇有分量的东西,压力瞬间就上来了。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大脑开始高速运转,飞快地检索着自己过往的阅读积累和研究兴趣点。
兴奋感被一种更强烈的、带着挑战意味的使命感取代。
“怎么样?时间有点紧,任务不轻。”
王教授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语气里带着询问,也带着信任,“敢不敢接这个活儿?要是觉得太仓促,系里再考虑其他人选也行。”
“敢!”
孟屿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不加掩饰的渴望,“王老师,我一定全力以赴!选题方向……我初步有点想法,关于丝路贸易中粟特商团对长安东、西两市商业形态差异化的影响,这个切入点或许……”
他语速飞快,眼神发亮,瞬间进入了学术状态,仿佛刚才那个被巨大惊喜砸懵的人不是他。
王教授听着他条理清晰的初步设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微微颔首:“嗯,思路不错,有可行性。具体细节,我们回头再详细讨论。行程安排都在通知后面附页,食宿会议方包了,来回交通学校报销。你尽快把个人身份信息给我,那边要订票和安排住宿了。”
“好的,王老师!我回去就整理好发给您!”
孟屿连忙应下,小心地将那张通知函折好,郑重地收进背包的内袋里。指尖触到那张纸,仿佛还能感受到它蕴含的能量和压力。
“行了,去吧。”
王教授挥挥手,重新拿起桌上的钢笔,“抓紧时间准备,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
“谢谢王老师!”
孟屿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走出办公室,带上门的瞬间,他脸上的表情才彻底舒展开来,混合着巨大的喜悦、沉甸甸的压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他背靠着办公室门外冰凉的墙壁,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走廊里很安静,午后的阳光透过尽头的窗户洒进来,光柱里尘埃飞舞。
北京……研讨会……发言……论文……
3603的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门开,一股温暖而诱人的香气瞬间将他包裹—是黄油焦化的浓郁奶香,混合着煎烤肉类特有的焦脆气息,还有一丝清甜的蔬菜味道。
客厅暖黄的灯光像一张柔软的毯子,驱散了身上沾染的微凉春风和一路奔波的尘埃。
“回来了?”
厨房岛台后探出大力的脑袋。她身上套着件浅灰色的短袖t恤,外面罩着条浅卡其色的背带围裙,皮革搭扣看着挺专业,可惜鼻尖和围裙前襟都沾着几点显眼的白面粉,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勋章。
她露出的小臂线条利落,正拿着刀,笃笃笃地切着小葱,动作干净利落。
“嗯。”
孟屿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点刚从巨大信息量里抽离出来的微哑。
他把背包随手甩在沙发上,几步就凑到了岛台边,下巴几乎要搁在大力肩头,深深嗅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香气,“好香。今天是什么?”他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灶台。
“迷迭香煎鸡排,白灼芦笋,还有….”大力手上动作没停,刀尖利落地挑起切得细碎的葱花,手腕一抖,均匀地撒进灶台上正咕嘟冒着小泡的奶油蘑菇浓汤里。
她关了火,拿起木勺快速在浓汤表面搅动出一个小小的旋涡,奶混合着菌类特有的鲜气更加浓郁地扑腾出来。
她这才侧过脸,鼻尖不经意间蹭过孟屿凑得过近的脸颊,顺带把那点面粉也蹭了一点在他脸上,“饿鬼投胎?洗手去。”
语气带着点嫌弃的笑意,眼神却亮晶晶的。
孟屿被她蹭得痒痒,笑着直起身,抬手抹了把脸,果然沾了点白色。“遵命,诸葛大厨。”
他转身走向洗手间,脚步都轻快了些。厨房的烟火气和她的存在,像有神奇的魔力,暂时抚平了心头的波澜壮阔。
水流哗哗,冰凉的水冲过手指。
孟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还残留着刚才的笑意。他快速洗了把脸,擦干,走回客厅。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盘色彩诱人的食物。
金黄油亮的鸡排切面透着嫩粉,上面点缀着几粒深绿色的迷迭香;翠绿的芦笋整齐地码在一边,淋着一点清亮的橄榄油;两碗奶白色的浓汤正散发着袅袅热气。
大力解下了围裙,随手搭在椅背上,t恤下摆被带起一点,露出一小截柔韧的腰线。
她拉开椅子坐下:“快坐下,凉了就不好吃了。”
孟屿在她对面坐下,拿起刀叉。
鸡排外层煎得焦香酥脆,内里却汁水丰盈,迷迭香的独特秀气混合着肉香在口中弥漫开,恰到好处的咸瞬间唤醒了味蕾。
芦笋清脆爽口,带着春天的鲜甜。奶油蘑菇汤浓郁丝滑,带着菌类的鲜美和奶油的醇厚,熨帖地从喉咙滑下去,暖意一直蔓延到胃里。
“好吃。”
孟屿由衷地赞叹,又切了一大块鸡排送进嘴里,满足地眯了眯眼。
一天的疲惫仿佛都被这顿熨帖的晚餐驱散了。
他看着对面埋头喝汤的大力,她鼻尖上那点没擦干净的面粉还在,随着她小口喝汤的动作微微动着,显得格外孩子气。
他心头一动,不动声色地放下刀叉,悄悄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趁着大力低头专心对付芦笋的瞬间,他迅速打开相机,对着她“咔嚓”一声。
安静的餐厅里,这快门声显得格外清晰。
大力立刻抬起头,眼睛带着询问:“干嘛?”
“没什么,”
孟屿强装镇定,手指飞快地按着键想把照片藏起来,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一点得逞的笑意,“记录一下..嗯?劳动成果。”
大力狐疑地看着他,放下叉子,直接朝他伸出手:“手机给我看看。”她的语气带着不容质疑。
孟屿犹豫了一下,看她坚持的眼神,只好把手机递过去,还不忘补充:“就是….挺可爱的。”
大力接过手机,低头一看屏幕—照片里她微低着头,鼻尖和脸颊上沾着几处明显的白面粉,眼神因为专注于食物显得有些懵懂,嘴角还沾着一点奶油汤的痕迹。
背景是暖黄的灯光和餐桌一角,构图随意,却有种说不出的傻气又真实的可爱。
她盯着照片看了几秒,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却悄悄红了。
她飞快地把那张照片删掉,然后把手机塞回孟屿手里,拿起叉子继续戳芦笋,小声嘟囔:“无聊……偷拍怪。”
孟屿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和故作镇定的侧脸,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搔过,痒痒的,忍不住低低笑出声。他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
两人安静地吃完了饭。孟屿主动收拾碗碟:“大厨辛苦了,洗碗这种粗活我来。”
他把空盘子叠起来,端向厨房水槽。
大力也没推辞,起身去客厅,顺手打开了电视,调到某个讲动物迁徙的纪录片频道,声音调得很小,作为背景音。
厨房传来哗哗的水声和碗碟碰撞的轻响。孟屿站在水槽前,水龙头流出的温水冲刷着手上的油渍。
他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北京之行的思绪又悄然浮上心头。该怎么跟她说呢?
等他洗好碗,擦干手走出来,客厅的灯调暗了一些,只剩下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暖融融的光晕。纪录片里角马群奔腾的声音低沉而遥远。
大力已经不在沙发上了。孟屿坐在懒人沙发上等待。
不一会,大力从卧室走了出来,身上已经换了睡衣。
不是平时那种保守的全棉套装。是一件…..嗯,有点特别的睡裙。
细吊带的款式,布料是柔和的浅豆沙色,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珠光。
两根细细的带子挂在圆润的肩头,露出大片白皙的锁骨和肩膀线条。
裙摆不算很短,刚过大腿中段,但剪裁流畅贴身,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和美好的曲线。
外面松松垮垮地披了件同色系的薄开衫,但没系扣子,里面的吊带裙依然清晰可见。
她似乎没太在意自己这身装扮带来的视觉冲击,径直走到那只巨大的米白色懒人沙发边,踢掉拖鞋,赤着脚踩上柔软的地毯。
孟屿正半靠在懒人沙发里,手里拿着那本《唐代两税法实施考辨》显然是心不在焉,没翻一页。听到动静,他下意识地抬眼。
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他明显愣了一下。
暖黄的灯光落在她裸露的肩头和锁骨上,像是涂了一层柔和的蜜。
那身睡裙和他平时熟悉的那个穿着宽大t恤或格子睡衣的诸葛博士,反差有点大。
大力像是没注意到他瞬间的怔忡和微微暗沉下来的眼神,走到沙发边,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她一条腿的膝盖陷进柔软蓬松的沙发里,紧接着另一条腿也跨了上来,身体微微前倾,就这么…直接跨坐到了他腿上。
孟屿只觉得腿上蓦地一沉,属于她的温热气息和沐浴后淡淡的清新皂角香瞬间笼罩下来。
他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手里的书差点掉下去。
“看什么这么入神?”
大力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
她双手随意地搭在他肩膀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他t恤的领口边缘,身体微微前倾,距离近得他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那双清澈眼睛里此刻流转的、带着点狡黠笑意的光。
孟屿半陷在沙发深处,背脊能清晰感受到里面填充物被压实的弧度。
一只纤细的手臂松松地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却不安分。
她纤细的指尖,正慢条斯理地、带着某种研究精神般,一颗一颗地拨弄着他t恤领口边缘的纽扣。
从最上面那颗开始,指腹轻轻摩挲过塑料纽扣微凉的表面,指甲若有似无地刮擦着边缘,然后滑向下一颗。
动作轻柔又带着点刻意的撩拨,像羽毛在心尖上反复搔刮。
孟屿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呼吸节奏悄然改变。
他垂眸,看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和那截在灯光下泛着细腻光泽的后颈,只觉得一股热气从小腹直冲头顶。
他下意识地想收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又怕惊扰了这无声的“实验”。
“唔……”
大力忽然在他怀里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像慵懒的猫。
她微微仰起脸,下巴蹭着他胸口,那双总是清澈冷静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在暖光下流转着狡黠又柔软的光。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带着点刚睡醒般的软糯:“孟老师……”
她指尖停在他第三颗纽扣上,指腹轻轻按压着纽扣下的布料,感受着他胸腔里骤然加速的心跳。“心跳加速13%。体温升高0.7c。”
她报出精准的数据,嘴角弯起一个得逞的弧度,像偷到糖果的小狐狸,“是因为……这本税制考辨太艰深了?还是……”
她故意停顿,身体又往前蹭了蹭,温热的吐息拂过他的下颌线,带着点清甜的诱惑,“……因为这件实验样本的干扰系数……有点超标?”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像小钩子。
孟屿被她这直白的撩拨弄得心尖发颤,差点直接缴械投降。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冲动,声音有些发紧:“诸葛研究员……请注意实验伦理,干扰实验对象的心率可是违规操作……”
“是吗?”
大力非但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她忽然撑起上半身,双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直视自己。
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和睫毛的颤动。
她鼻尖几乎要蹭到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诱惑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那……报告评审员,需要我……立刻终止实验,并接受深刻检讨吗?”
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紧抿的唇瓣。
孟屿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理智的弦绷到了极限。
他猛地扣住她的后颈,正要低头攫取那片近在咫尺的甜美——
一个念头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沸腾的欲念。
北京。研讨会。下周。他还没告诉她。
他扣在她后颈的手力道松了松,眼神里翻涌的暗潮褪去一些,染上了一丝迟疑和……歉意。
“大力……”他开口,声音带着情欲未褪的沙哑,却多了一层别样的郑重。
大力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和语气的变化。
那点刻意营造的旖旎氛围像被戳破的肥皂泡,迅速消散。
她眼底的狡黠和情动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询问:“怎么了?”
孟屿深吸一口气,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稍稍推开一点距离,好让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的表情。
他从背包里,摸索出那张被折得整整齐齐的会议通知函,递到她眼前。
“这个……王教授下午给我的。”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
大力疑惑地接过,展开。当“唐代社会转型与丝路文明国际学术研讨会”、“北京”、“下周六”这些关键词撞入眼帘,尤其是看到“发言”、“会议论文”的字样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投入了星子。
“国际研讨会?在北京?!”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纯粹地为他的机遇感到高兴,刚才那点被打断的小小不悦烟消云散,“孟屿!这机会太好了!规格很高!名单上都是学界重量级人物!”
她语速飞快,手指兴奋地点着纸上的几个名字,“你之前引用的那篇《粟特聚落考》的作者也在!还有……”
她的兴奋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像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突然卡壳,她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语速也慢了下来,眼神里的光芒一点点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下周六……”
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时间点,目光再次聚焦在通知函上那个醒目的日期。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孟屿,眼神里刚才的兴奋和喜悦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露出底下清晰的失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那委屈很淡,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孟屿心上。
“可是……”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滞涩,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通知函的边缘,“下周三……是我们学院和外校的联合辩论赛,决赛场。在模拟法庭。”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些,但那份失落却掩不住:“我……是四辩。准备了好久的。之前跟你说过……你说……会来看的。”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她微微垂下眼睫,不再看孟屿,目光落在自己捏着通知函的手指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纪录片里角马群奔腾的沉闷声响,显得格外空旷。
孟屿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看着大力低垂的眉眼,那点强装的平静下透出的委屈,比任何抱怨都更让他难受。
“我知道,大力。”
他声音有些干涩,伸手想握住她捏着纸张的手,却被她微微侧身避开了。
她依旧低着头,像是在研究那张纸上的油墨纹路。
“研讨会……行程很紧。王教授说,这周日下午就得飞过去报到,适应场地,还要最后准备发言稿。周三……正好是会议开幕和分组研讨的第一天,非常重要……”
他试图解释,声音却带着连自己都察觉到的无力。
大力没说话,只是沉默着。
那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得孟屿喘不过气。他看到她细瘦的肩膀微微塌下去一点,整个人缩在宽大的睡裙里,刚才那点自信张扬的气场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被抽离了支撑的脆弱感。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孟屿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才很轻、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
不是哭,更像是一种极力压抑情绪的深呼吸。
然后,她终于抬起头,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但眼神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冷静,直直地看进孟屿的眼睛里。
“孟屿。”
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很平静,却像淬了冰的玻璃,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狼狈。
“我记得你跟我提过你的超忆症。你说,它像一座永不磨损的图书馆,所有细节,无论多微小,都被清晰地归档、存放。你记得王教授两年年前某次讲座引用的一个冷僻文献的出版年份,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图书馆遇见时我借阅的书单,记得我上个月随口提过一次想吃城西那家新开的提拉米苏,你还记得我学的所有内容……”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精准的手术刀,剖开表象:
“所以,你记得下周三我的辩论赛,记得你答应过会来。甚至,你可能记得我提过决赛的对手很强,记得我为了找某个刁钻论据熬了两个晚上。这些细节,都清晰地存放在你的图书馆里,随时可以调取。”
“可是。”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点点,带着一种被压抑的痛楚和不解,“为什么?为什么关于我的事情,关于我的期待,我的……需要,总是被排在最后一位?”
她终于说出了那个尖锐的核心问题,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受伤:“在你的优先级序列里,诸葛大力是不是永远排在唐代两税法、排在粟特商团、排在任何一个学术邀约之后?哪怕你明明记得所有关于我的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她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对抗某种巨大的情绪洪流,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分析的表象,但声音里的哽咽已经藏不住了:“孟屿,我有时候……会害怕。害怕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永远……只是你生活里一个重要的、但并非不可替代的女孩?一个可以随时为了更重要的目标的替代品?”
她顿了顿,眼神只剩下一种安静的、带着点疲惫的认真,那种被珍惜的东西落空后,努力保持体面的认真。
“孟屿,”
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像蒙了一层薄纱,“以前我总觉得,爱应该让人更强大,更独立。可跟你在一起后……”
她苦笑了一下,那笑容很短暂,却带着一点自我解嘲的涩意,“……我好像总是在变小,变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笨拙,还要……”
她吸了吸鼻子,极力控制着那股涌上鼻端的酸意,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还要小心翼翼,甚至……有点卑微。”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
那层强装的冷静彻底碎裂,巨大的委屈和不安汹涌而出。
她猛地低下头,额头抵在孟屿的胸口,双手紧紧揪住了他t恤的前襟,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温热的湿意,透过薄薄的棉布,迅速在孟屿的胸口晕开一小片。
孟屿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
大力的话,像一把把冰冷锋利的锥子,精准地凿开了他从未深究过的内心角落。
超忆症……是的,他记得一切。
记得她辩论赛的时间、地点,记得她提起时亮晶晶的眼神,记得自己那句不经意的承诺。
他甚至记得更早的时候,因为临时要帮王教授校对一篇急稿,错过了她精心准备的第一次公开实验报告会;记得因为沉迷一个碑文考据,在她重感冒发烧时,只是匆匆买了药送去,没能留下多陪一会儿……
他以为这些“小遗憾”可以被弥补,以为她强大的理智足以理解学术的“优先级”。
他习惯了把自己的历史研究放在首位,习惯了把她放在“稳定后方”的位置,潜意识里觉得她会一直在那里,会理解,会等待。
他从未意识到,自己的“记得”,与实际行动上的“延后”和“搁置”,在她心里堆积成了多么沉重的砝码。
每一次“记得却做不到”,都比单纯的遗忘更伤人。因为他记得,所以他的选择显得更加清醒,更加……残酷。
那句“是不是永远排在最后一位”,像惊雷一样在他脑海里炸开。
他低头看着怀里颤抖的身体,看着那滴落在他胸口的温热湿意,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自我厌恶瞬间攫住了他。
他引以为傲的记忆力,此刻成了最锋利的证据,无声地控诉着他的自私和疏忽。
他记得所有关于她的细节,却依然一次次将她推后。这比遗忘更可怕。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浸透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些惯常的、带着点调笑的安抚话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任何解释,在那些清晰的“记得”与“做不到”的事实面前,都成了苍白的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