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下一任务
夜深如墨,寒风卷起树枝上松散落着的雪粒子,一下下打在雕花窗格上,簌簌作响。
宫中最好的银纹炭,贤妃阮清澜的定安殿里向来要多少有多少。但此刻,殿中央的兽首铜炉里却只剩下几根将熄未熄的炭火,没人敢进来添新的。
微弱而勉强的红光,填补了兽首黑洞洞的眼睛,像是突然涌起的血液,平添几分鬼气。
阮清澜斜倚在贵妃椅上,狐裘雍容华美,却始终难掩眉宇间的实质寒霜。
她睨望阶下跪着的孔映欢,良久才平静开口,“药是你换的?”
不容往日的清冷声线在寂静夜里显得更加诡异,如同死侍的镰刀,早已锁定了目标,只等利落一刀。
孔映欢深埋着头,发丝凌乱,肩膀正因恐惧而止不住地颤抖。层层冷汗浸透衣裳,贴在脊背上,又湿又腻。包裹住她瘦弱的身躯,她仿佛能听到自己急促而猛烈的心跳声,在这样一片死寂中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暴露无遗。
她不敢抬头,更不敢言语。
只拼命地想将那日鬼鬼祟祟溜进文禧宫后房、往三皇子药罐里加料的瞬间从记忆里抹去,可是那画面却如同红红的烙印一样,清晰得刺眼。
孔映欢知道,自己完了。
“回答本宫,是,还是不是!”阮清澜阴恻恻追问。
吓得孔映欢心脏猛地似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强烈剧痛,只好紧随其声,慌忙为自己辩解。
“不是的娘娘!嫔妾只按照您的吩咐把东西下到三皇子的药罐中,其余您未交代的,嫔妾真的不敢擅作主张,绝对没有私自调换三皇子和姚氏的药罐!”
孔映欢举着发誓的手势,下意识抬头,想让阮清澜看清自己没有撒谎的模样。
却在与阮清澜视线交汇时,被其眼中晃映的两簇随时会燃起将她吞噬的火焰慑住,旋即撇下脸,才敢继续补充道。
“嫔妾也绝不会下错!三皇子年幼,所用之药需要谨慎控量,是以给他煎药的罐子一直都比寻常的小上一圈。这是迎春亲口说的!”
迎春跟她的主子姚梦芹一样,都是宫中少见实心眼的,不少人嫌她们主仆俩木讷无趣,但也因此都知道她们说的话,没有假的。
而且,迎春与孔映欢身边的一个宫女连翘是同乡,二人早就相识。
当初约着一起进宫,就是想在宫中有个伴能相互帮衬。是以即便她们一进宫就被分到了不同的宫室,当值时偶然碰上了,依旧会想方设法说两句话,年少情谊便也算一直没有断掉。
这次孔映欢能成功溜进去,往三皇子的药中下毒,便是趁着连翘故意拉走迎春叙旧说小话的间隙。
只是未料,那碗本该进三皇子肚的汤药,不知怎地,偏就灌到了姚氏口中。
孔映欢下毒时虽然紧张到手抖难控,但也十分确信自己没有下错药罐子。
是以隔日听闻死的是姚氏,她虽暗暗松了一口气,却也是宫中最最惊讶的那一个。
难道真是迎春粗心?倒药的时候装错了碗?
同样的疑惑,阮清澜也有。
她觉得,处心积虑凑到自己身边的孔映欢,是绝对不敢违逆自己意思的。至少对待交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必定不遗余力做好,这样才能向自己证明她有利用价值、经得起考验。
即便是可能下药致死皇子这种灭顶大罪,她也不得不干。
阮清澜习惯性轻点着扶手,镶着宝石的护甲在漆面上擦出声响,不大,却很是刺耳。
回想孔映欢初初找到自己表忠心的那晚,信誓旦旦说,她一定比江绮玉更听话、做得更好,只求一个机会。
她不是第一个凑上来的,但却是第一个让阮清澜松口的。
其实自打江绮玉有孕后,阮清澜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太后要继续做大兴王朝真正的掌权人,必须有一个像闻寻一样、能控在手中的皇太孙,所以将希望寄托在她能掌控得到的女人生下的皇子身上。
然阮清澜也想做下一代阮氏家族的话事人,也想延续阮氏荣光。
她和太后有这一样的理想,却比太后多一个筹码,那便是她有自己的亲骨肉,已经四岁的长公主,闻毓。
想做皇太女,确实很难。
但若是一个皇子都没有呢?
还难吗?
……
是以彼时,阮清澜就急需一个小丑在前面跳梁。恰好孔映欢主动找上门,那便看看她有多少诚意、又有多少手段。
江绮玉的胎有太后盯着还不好动,但三皇子常年体弱,最宜开刀。
而关于三皇子“体弱”一事,阮清澜也早已从沈承明口中得知真相,并非哮症,而是敏症。
沈承明这个人很怪。
对太后俯首帖耳,从不说假话。但太后忽略了忘问的,他也从来不会补充。
就像三皇子第一次发病多喘时,确实是胎里带的。何文济向上禀告的全部属实,只独独隐瞒了三皇子对棉絮过敏一事。沈承明也诊脉了,自是知道,但太后没问“可还有别的?”
他便一句没有多说。
这个秘密,还是年初阮清澜想要重金收买沈承明时,搭话意外问出来的。而且一直到现在,太后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