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林 作品

64. 晋位婕妤

    十一月十六日。

    残夜将尽,余寒未褪。

    银汉宫的庭院里还覆着一层昨个夜里下过的薄雪,待到晨光初透,才在泛着金色的曦光里一点点融化。雪水沿着檐角叮咚滴落,敲在青石板上,碎成几星寒意。

    阶前几株老梅,枝头残雪未净,却已悄悄吐出几点红蕊,映着雪光,竟比那曦晖更艳上几分。

    宝珠呵着热气搓手,觉得今日院子里的景色美极了,正是庆贺主子生辰的好兆头。早早扎进小厨房里,想让流萤一睁眼便能吃上热热乎乎的长寿面。

    新来的杏儿,哦,不,现在已经改名宝玉了,也天不亮就跟着起来。

    揉面、擀面,宝珠做什么,她也一点不偷懒,脸上还始终带着艳羡的笑,夸“宝珠姐姐跟主子感情真好”,但就是那笑容,怎么看都不达心底。

    直到流萤吃了面、一人赏了一个大红包,宝玉嘴角的笑才真真扯到了眼底。

    挺好,还算爱财。

    流萤收回不屑,打发几人出去,想懒一会儿再起。

    许是近来落雪不断,天气甚凉,她总是爱窝在厚厚被子里,才觉得最舒适温暖。

    流萤有意无意地撩着床帘,一些四散的光线便从窗上冻出的冰花缝隙间钻进来。明净中,还勾勒着些许朦胧的曦光雾霭,别有一番宁静、清明之感。

    宫中嫔妃过生辰,膳房加菜自不必说,一些面上有交情的妃子也要寒暄送礼。

    这些流萤都知道,只是像昨日在凤仪宫晨会时,贤妃阮清澜直言记得她生辰、并且提前送了一个镏银掐丝珐琅的小手炉给她,却是叫她没想到的。

    不仅如此,皇后阮箫筠也言出法随,把之前跟叶知秋一起说过要给她晋位的事儿,当众又提了一遍。

    也不知这姐妹二人是不是故意的,偏要赶在这个宫里白事刚过的节骨眼上。

    尤其是当阮箫筠用一贯什么事都毫不在意地语气说道,

    “现在确实不是下旨的好时机,但贺才人终归救我一命,我也早跟姑母说好,等贺才人生辰定要好好褒奖以示感谢。我说过的话,不能不算。”

    话音落,流萤能明显感受到,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磨得快冒出火星子的利刃一样射了过来。那风头,就连新得了三皇子抚育权的虞青禾都比之不及。

    毕竟她们也知道,三皇子只有一个,但皇帝的宠爱却可以分出很多,只不过现在看起来,全部都集中到流萤一人身上罢了。

    而且这种感觉,还不似卢访烟往日的宠冠后宫。

    卢访烟是打从入宫起,就跟他们不一样。

    由皇帝南巡带回,本身出场就表明了这女人今后必定独揽圣眷。是以其他嫔妃从一开始,就默认了卢访烟的与众不同。

    无论是独居一宫,还是独有封号,都只会叫人眼红羡慕,并不会像对流萤那般嫉妒生恨。

    尤其是如今皇后视她为救命恩人,就连贤妃也顾忌着皇后的面子,高看她一眼。日后若再在皇上那儿包揽了恩宠,那她们剩下的人,还能有什么好日子可过吗?

    孔映欢便是一心想她们都是一起进宫的,凭什么流萤就能走到前头去?不就是长了张狐媚子脸么,有什么好得意的,早晚要让她因为这张脸付出代价!

    孔映欢嫉妒得牙根都痒痒,越想越觉得气。流萤还是才人就已经高她一等了,再晋位到美人,岂不是更难越过去了?

    她怎能甘心。

    可她不知道,流萤真正要晋的位份,是婕妤。

    而且还是闻寻亲笔写下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渭州刺史贺元易之女,才人贺氏,美教善才、娴静恭谨。逢皇后落水之际救驾有功,感靡其忠,特晋正三品婕妤,赐封号‘瑾’,掌银汉宫!”

    小福子高声宣读圣旨,嘴角眉梢都要咧到天上去,他是真的替流萤高兴。

    他押对了!

    越级晋封,这可是自闻寻登基以来,头一份的殊荣!还赐有封号,加在一起可比宝华楼那位进宫之时还要得意上几分。

    毕竟“凝”字还只存留于男人贪恋冰肌玉骨的皮相,而“瑾”字则如同圣旨上宣读的那般,有品格、有期许。

    最最重要的,还是从“美教善才、娴静恭谨”八个字里斟酌的“瑾”字封号,由皇上钦定,而非内侍监选取。足可见对其用心之深、动情之真。

    闻寻站得笔直看流萤跪地接旨,目光越过她头顶戴着自己昨儿个新送来的珠翠时,破天荒努努嘴笑了,像是对她的“识趣”极为赞赏。

    虽说弧度很小,但整一屋子的人也是全见着了,一个个更加欢天喜地,高兴地不行,独独除了流萤。

    明艳笑容里,偷偷藏有一丝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牵强。

    但她掩饰得极好。

    恭顺接旨,说到谢皇上隆恩时,就连脸颊上的小小梨涡,她都能控制得恰到好处,像是听闻喜讯根本抑制不住一般,也要跟着跳出来,凑凑热闹。

    这毕竟是宫中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她若不想要,才是奇怪。即便是在三皇子生母新丧不久,一些为自己考虑的人的本性,也不应该被掩没。

    但好在,闻寻比她更不管什么合不合时宜,只是他喜欢、便给了。

    旧人已逝又如何,能闻新人笑,便足够。这才是凉薄而又无情帝王的真正心思。

    至少宫里奴才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自此看流萤,也是不得不更高看一眼。比如这次崔尚服再送来婕妤制的衣裳,便不敢掺什么类似松花粉一样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闻寻陪着流萤用过午膳后并未离开,像是吃饱了犯困,牵起流萤幽幽晃进了内室。轻褪外袍,靠着软垫,和衣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