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小船游(三)

    路行庭没有抽离的手僵着,在青衫上留住皱痕,他的目光死死落在上面,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才肯移开。

    脑中回荡着对方莽撞的那一番话,此人不是她那师兄,他们两人又是什么关系,好像更为亲密的样子。

    他竟不知道她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

    难怪,难怪不愿再留下他。

    他感受到凌山再次加重脚下的力道,似乎是想让自己暴露于人前。

    轻拢慢捻让他额边显出冷汗,感觉天色更加往黑去,路行庭拼命忍住不要发出声音,闷哼声往肚子里咽,变成他泛起欲望的眼。

    手中纱布再次漫出血点。

    没想到他居然那么能忍。

    凌山将注意力转向对面,失了兴致懒得再管脚下的人。

    齐从唯将茶水摆在桌面,紧接着半摊开数十张符箓,皆为罕见的上品。

    凌山有些恍然没有说话,符箓上面浮起浅淡的朱红金光,连带着周边的一切都不同寻常。

    他的声音微扬:“我前半的人生还算顺遂,被关在温笼里看见别人想让我看见的一切,等到了齐家我想自己去闯。”

    世家之争他又何尝不是仙界的一枚棋子,齐从唯顿住,并不为此感到沮丧,说出的话让他有些羞赫,眼睛却亮得可怕。

    再给我点时间吧,我会成为配得上你的人,他想,却没有说出来。

    他看见凌山随手拿起一张符箓指尖划过他所绘的朱字,她的动作不急不缓很是轻柔,并没有因为他荒唐的话露出惊讶的神色。

    此刻她更像他的师长,亦或比他成长的挚友。她笑着,看上去极为愉快。

    她道:“到那时,痛痛快快地用刀和我比上一场吧。”

    同一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心间迸发出灿烂的烟花,将整个湖面染成喧嚣的蓝色,心脏齐而有力地跳动着。

    齐从唯克制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他闭着眼,行动远远不像嘴上那般出格。

    倘若他睁开眼向下看去,就能看见凌山脚边裙摆旁多出来的一截手臂,应用力而泛白,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等到看见他走出房门,听见他整个人彻底走远,凌山才忍不住失笑出声。

    这都没有发现,齐从唯未免也太可爱了。

    凌山的将桌上的符箓全部拿起,一一扫过去,目光一顿,在全部都是疾速,护御的战斗符箓里唯独夹杂着一张不同。

    她指尖夹起那一张细细看去——经历情事后滋补元神的养神符,让人能够立马意识到背后的主人在暗示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倒是好心,居然还想着我们。”桌下的人道。

    原来是气跑了。

    路行庭当然也看见那张养神符,他扣住凌山的脚腕,兀自偏头在上面落下浅浅一吻,接着像个软骨动物半撑住她的腿,从下面慢慢爬上来。

    单手固执擦拭着她的额头,一遍,两遍…三遍,在下一次来临前,凌山将他的手拍开。

    “够了。”她不耐烦皱眉道,有点心不在焉,心中暗骂路行庭是个搅屎棍。

    手中的养神符显得格外讽刺,她倒是没想到齐从唯会整这出,齐家地位不俗,他此次回齐家争权,总归是好事。

    凌山一路越往下走,就越能感觉到她未来可能会有一战,对方有可能是大妖大魔,有可能是所谓天道。

    她不是傻子,知道打架也要叫兵,手中积累点人脉对自己来说终归是好的。齐从唯虽然嘴上做小做小,但心里怎么想的真不好说。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生气了。

    她就不该过分贪图这些人的美色,凌山片刻反省,倒没想着去哄。

    她伸手将路行庭身上的迷心铃拿过来,试探:“你不是想在魔域起兵造反,如今双手近废怎么造?”

    凌山不相信他没有别的办法,就像他现在依然出现在仙家船上,她不期与路行庭对上视线。

    “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拿到魔域的大半势力,然后分我部分,我就将铃铛永远留在身边。”她想到什么,玩笑般继续往下说。

    “我不要你小心翼翼地将我的石像藏着跪拜,我要你让所有魔族都看见然后跟着信仰。”

    魔族和仙宗的关系不可能一直差下去。

    路行庭抬眼看她,眼尾的小痣印得很深,他勾过她的腰,在腰间系下残缺的铃铛,好似是将残损的自己系在她身边。

    他应道:“好。”

    凌山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收进芥子袋,刚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血色昏睡过去。

    路行庭及时抱住她,倾身呼唤她的名字也没有得到答复。

    他抚上她的脉络,好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好像只是因为宿醉昏睡过去,房间只剩下窗外海浪撞击行船的声音。

    凌山能够感觉到她在做梦,不过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够清醒地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感觉不太真实,如果不是偶然从湖面瞟到自己的脸,她或许会认不出来,那个自己的所作所为让人陌生。

    她手中握着一捧泥块,那是在裂缝击杀那个怪物所落,当时她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还是留了下来。

    梦中的自己将泥块埋进土地,她甚至能够感觉到皮肤与土壤接触的沙软感,带着些潮气。

    她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原地守着,仿佛要与那块土地生活在一起,土地是永恒的,她也是。

    春夏秋冬,四季交替轮回,她依旧独自守在那里,直到那里长出一棵高大的菩提树,她等着树长大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