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旁话
书房内,萧映竹顿了片刻,撩起眼望向面前端正坐着的男人。
孟戬今日来访想必是有精心着装过,就像是面对一场盛大的开幕祭祀礼,他把自己打扮得妥帖,手中拿着剪子,笑吟吟地站在高台上,企图剪断代表隆重的彩线。
而这高台下所堆积的,是森森白骨,被人啃食去皮的骨肉。
望向男人深寂的瞳仁,萧映竹似从眼眸深处瞧见什么,懒散地勾起唇。
“‘战罢两奁分白黑,一枰何处有亏成’,未料这般先行。你可是打算不继续了?”
孟戬略有所思地抬起眼,向窗外的某一点上看。
那处方才还存在的影子,现在已经裹挟着树梢林响,全然消失不见。
“...有始有终方能圆满,这场闹剧当该收场。”
“过往空缺现在填补也无济于事,不如随缘而行。”
他答话时面庞笑盈盈,谦和温雅的眉目舒展开,倒是多些“胜负不萦于怀”的意味。
萧映竹思忖许久,余光落到先前自弈搁置在书架上的棋盘上。
窗下竹影婆娑,红泥小炭炉中炭火微燃,茶香袅袅。
“无论新知旧友,对弈一局探底藴。”
“殿下当觉得如何?”
洹都的茶道雅事由南至北,是文人雅士最乐衷的活动。偶遇知己或友人,想知晓对方来意,常用棋盘代以话语,从落子之处知其根底。
夜晚蝉声鸣鸣,湿润的水汽浸在茶盏边沿口处,晶亮的弧度折射出书房里双方执子对弈的景。
孟戬终是合了萧映竹的意,棋盒的取子落子之声,即便是声声不息。
—
晴落到了屋檐上。
暗夜是最适合他的保护色。漆黑一片的天空什么也望不到,就如他脑海深处,对周遭一切的茫然。
他和雨,应当是与那位秦公子手下的琰和琖是一样的。
只不过身份到是不同。他们是无路可走,寻求庇护。而自己与雨……仅仅是失去了以往生长之地,从噩梦地狱里挣脱出来,离开那血淋又缠绕黑雾的村庄,去往了新世界的所在。
油纸伞在那位男人的手中,见到男人时,晴会想,与他相关的,或许还会伴随着连绵的雨丝又或是不断的风雪飘絮。
他漆黑如墨的眉眼低帘,鼻梁如峭,唇边笑意不显,却似一副好相处的温雅公子样。
村庄不远处便是城镇,那男人好似在这丛丛的森林里迷了路,欲往此处歇脚,却遇上了他和雨。
残破不堪的衣服与面庞上沾染血色泥点,便知晓后边发生了何样的惨剧。
可那公子像是对此番情景不以为意,目入眼帘中的各色对他来说无非是黑白般的画面,只噙着那令人寒颤不栗的笑意问:
“后边那一处,可是收养了从远处来访的贵人?”
晴听不懂,只能揪着雨的手抬着头,愣愣望着他。
公子不见回答,即便不紧不慢抬起头,向村庄那边望去。
死气沉沉的村庄只余生机的藤蔓缠绕,再远处一些,是断桥。
异国他乡的贵公子,原是从这处而来。
……
那么失踪的二皇子,想必定是有了新的归处。
男人将他们带回了一处崭新的天地里。
木屋旁是翠绿深深的竹林,潭溪潺潺向流去。
晴站在雨的身侧,打量着这片似与外界隔阂的生命天地。
从村庄逃脱出来后,雨的面容上就再无表情了。
见到生机勃勃的绿色生命,他也是一副沉寂怔然的样子,面容上不能见任何能名为“情绪”的事物。
皆是空白一片。
就像处在一层泡沫罩里,思绪被他人抽空,只留下一具血肉空壳,用眼无声地探寻着这个世界。
那男人告知他们,从今日始,就应当学会一些能从他人中夺取回生命的身手,来保护他们之间亲情的羁绊。
而相同的,他们也应当将其自身化成利剑,成为男人趁手的兵器。
无处所归,无助的灵魂得以安放在这小而避世的庭院之中。
他们不需要感情,也无心绪去寻回本该属于他们,却又被人抽空的情感。
直至男人将他们带出了那间庭院,来到了城镇,这一街坊小巷人声嘈杂,好似回归了当时未受血洗的村庄。烟火的气息重新染上他们寂寥眉眼,火光腾升在他们漆黑空洞的眼中,耳畔重闻炮竹噼啪声。
年糕出炉的香味与糖霜混杂,飘散在点满橙红六形灯笼的街道。
晴的眼眸里忽亮一瞬,他抬着眼,望着暗色的天空——那是烟花蹿升到空中,迸发出的灿烂亮光。
新一年的到来,他们才再次回归这枯燥的尘世间。
—
隔日,姜念早早就起了床,欲唤出晴询问孙遁的进展,却未见到其人,只好再出声唤了雨。
少年雨是晴的弟弟。
这是姜念最近才知晓的情况。
先前这对双胞胎一字不说,只会闷声做任务。姜念想找些话题与他们接近些,却因他们两人的沉默性格着实像蚌壳,让她有些无从下手。
好在让帮忙晴送本子的那一次后,晴算是比原来好说话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