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月猴年 作品

第3746章 弁彼鸒斯,归飞提提。民莫不谷,我独于罹。(第2页)

二百石以上的官职,被『他们』牢牢占据七成!

到了东晋『王与马共天下』时,王导为了调和南渡的北方士族与江东本土士族的矛盾,竟然主动抬高吴郡四姓的品级。

这原本要解决阶级矛盾冲突的举措,结果反而让整个士族阶层的壁垒更加森严,特权更加固化!

这种为了避免矛盾而采取的权宜之计,想要和稀泥,最终却加深了根本矛盾!

一而再,再而三的腐朽根基的荒诞剧,难道只在晋朝上演么?

隋唐的君主们看到了问题,试图用科举这把看似公平的尺子来打破门阀。

唐太宗雄心勃勃地修订《氏族志》,意图重新排定世家座次,打压旧门。

结果呢?

编纂的大臣们依旧把崔氏列为第一等!

这像极了在后世之中米帝某些机构宣称『事实清晰,证据确凿』的嘴脸。

逼得太宗皇帝不得不亲自下场干预,强令将皇族李氏提至首位……

更致命的是,当均田制瓦解,国家的经济基础动摇,范阳卢氏这些嗅觉灵敏的旧族,立刻转向商业,用惊人的财富重新构筑影响力,从经济层面倒逼政治上层不得不向他们妥协。

这种庞然大物的『大而不倒』,超越了千秋万载,跨越了古今中外!

这到底是国家控制了资本,还是资本挟持了国家?

界限早已模糊不清。

查其本源,贯穿这千年痼疾始终的,便是那无形的枷锁!

思想!

或者说,被特定阶层垄断、解释、固化下来的『文化』……

理解了这一点,斐潜一纸檄文在山东引起的地动山摇,便不再是难以理解的奇观。

是因为斐潜文采斐然,字字珠玑吗?

不!

根本原因在于,斐潜和他所代表的关中力量,已经拥有了掀翻这张『思想之桌』的绝对实力!

这张桌子,并非表面上属于刘协的那张象征性的皇权之桌,而是深藏在刘协这尊泥塑木偶的阴影之下,那张由经学教条、门阀等级、利益分配规则共同构筑的、真正主宰了华夏数百年的『思想文化之桌』!

这才是让山东衮衮诸公感到灭顶之灾的真正原因!

这才是他们如此迅速地、如此『团结』地将刘协,团结这尊汉室最后的图腾,将其从深宫的尘埃里请出来,擦拭干净,高高架起,抬向汜水关战场的根本动力!

他们要用这面残破的『汉室』大旗,裹挟着千年来深入骨髓的『忠君』观念,以及底层百姓对『天子』那点朴素而模糊的敬畏与幻想,去点燃关内守军和山东民众心中那点残存的、对旧时代的最后眷恋。他们要利用刘协苍白的面孔和空洞的象征,去对抗斐潜那描绘着新世界、充满诱惑却也颠覆一切的蓝图!

而吸引刘协走出来的那根又粗又大的『胡萝卜』,能让他挺直腰板坐在颠簸的御辇中的『胆量』的来源,则是自御辇车驾两侧,那支由曹操派遣的,由『虎贲中郎将』夏侯杰统领的『三千』精锐铁骑!

因为视线和尘土的阻隔,刘协的目光无法穿透整个庞大的骑兵队列,自然也不可能下车去一个个清点那所谓的『三千』之数。

曹操说三千,群臣说三千,那便是三千!

看着像是三千,说起来是三千,那就是三千!

谁想要证明其清楚清白,就让谁自己去自证就是……

毕竟天子岂能下车,像个税吏一般去点数?这是对天威的亵渎!

这些骑兵,甲胄鲜明,在昏黄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寒光;刀矛如密林般指向阴沉的天空;胯下的战马行进间,马蹄践踏着干燥的土地,发出沉闷而连绵不绝的『隆隆』声,卷起的尘土如同一条黄色的巨龙。

队列整齐,气势迫人,似乎是自有一股百战精锐的肃杀威势,欲跨县跨郡追杀小小骠骑,完全不在话下……

每当刘协的目光投向窗外,总能迎上那些骑士们投来的,似乎饱含『敬畏』的目光。更有什长、都尉级别的军官,在与刘协目光接触的瞬间,会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般,猛地挺直腰板,以右拳重重捶击胸部铁甲,发出『嘭』的一声沉闷撞击,同时低吼,『大汉——万胜!』

嗖嘎。

很好。

很有精神。

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阳刚的力量感与仪式感。

这景象,这行为,如同一针针的强心剂,注入了刘协那被绝望和无力感侵蚀得枯槁龟裂的心田。

每一次『万胜』的低吼,都像一颗火星,溅落在他干涸的心湖里,瞬间燃起一小簇名为『希望』的火焰。

这火焰虽然微弱,却足以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活力』与『温度』,让他的背挺得更直,让他暂且的忘记旅途的疲惫……

山东境内,那些忠于汉室的保皇派、首鼠两端的骑墙派、以及纯粹恐惧斐潜新政会摧毁他们特权的反斐派,在斐潜檄文带来的巨大压力下,竟也暂时放下分歧,难能可贵地聚集在了刘协这面破败的旗帜下。

这些残余的势力,代表了整个山东惶惶不可终日的士族世家最后的挣扎。

他们围拢在御辇周围,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表现出来的,近乎『卑微』的恳求,将刘协心中那簇微弱的火苗,煽动得更加炽热……

『陛下!此乃天赐良机,千载难逢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宗正激动地靠近车窗,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曹孟德虽为权臣,然迫于斐贼檄文之汹汹威势,又深惧天下士林之心仍向汉室正统,不得不遣此精兵护驾!然,此军名义上,仍是天子亲军!陛下亲临汜水,身系社稷安危,三军将士目睹天颜,感受天威,岂敢不效死力以报君恩?』

『正是此理!』另一位忠心耿耿的大臣接口,手指用力地指向窗外那雄壮的骑兵队列,『陛下请看!此皆百战余生、以一当十的虎贲之士!陛下只需登上那汜水雄关,凭栏一呼!示以天子之威,申明讨逆之大义!那斐贼虽拥兵自重,凶焰滔天,然其麾下将士,终究曾是我大汉子民!血脉中流淌着对汉室的敬畏!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直视天子銮驾,行那弑君篡逆、遗臭万年之举?陛下亲至,便是对贼军最大的震慑!若能以此慑服斐贼,令其畏天威而罢兵,则陛下之声威,必将如光武皇帝中兴汉室,震动寰宇!届时,曹孟德之流,安敢不俯首帖耳,听命于陛下?』

『是啊……陛下圣明!』

『确实……此乃社稷转机!』

『说得是内……』

『天命在陛下!』

一片附和之声,嗡嗡响起,萦绕不去。

『慑服斐贼……双方罢兵……』

这几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在刘协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碰撞、放大。

他藏在宽大衮服袖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感非但没有让他清醒,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久违的『真实』感和虚幻的『力量』感。

这痛,仿佛在提醒他……

他还活着,他还能感受,他……

还有机会!

是啊!

我是谁?

我是天子!

是受命于天的刘协!

是高祖皇帝、光武皇帝尊贵的血脉!

光武皇帝当年能在昆阳城下,面对王莽四十万大军的天罗地网,绝境之中逆转乾坤,成就中兴伟业!我刘协,为何就不能在这汜水关前,重现先祖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