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虞 作品

第 103 章(第2页)

他姓梁。

并且永远不能摆脱这个姓氏对他的期望。

她消沉着没有什么精力,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所以一旦他也沉默的话,整个车里都安静得可怕。

只在到了他家后,他叮嘱了句明天早上出发回北城。

她洗漱完后开始收拾东西,看着从家里打包带回来的那些东西,由于大学在北城住校,所以家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是高中以前留下的东西。

属于她的东西几乎很少。

没有玩具,没有穿不完的新裙子,一年四季背的书包只有那一个耸拉着耳朵的大狗狗。

她的宝贝大多数都是她锁在箱子里。

有蓝色的雨伞,吃完的糖罐子,顺走的笔,凡是可以保留好的东西,她都会想方设法留下来,并且防止被妈妈到扫卫生当垃圾扔出去,她特意买了带锁的箱子装起来放在柜子里。

她曾在很多个开学后的夏天弄丢他,所以有关他的东西,每一样都格外珍惜的保存。

见不到他的时候,还是可以有好心情。

她把这些全都放进那个大狗狗书包,还有每一页都画上了小兔子的笔记本,也一起装进了书包。

她拍了照片发给林嘉远,尽管这个时间点他应该正在忙,等他忙完才能回她的信息。

他早已申请好了学校,一边读研一边打工,每天都很忙。

尽管很忙,这样的忙碌却能够让他的生命充实起来,他在一点一点变得更好,能有很多耐心陪着她无休止的沉闷,所以她也要一点一点好起来,好好生活。

她的年假只有一个星期,处理完爸爸的事以后,还要回去照常工作。

原本的辞职也因此搁置了,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她又回到了每天拧上发条就运转的生活中,早起丶工作丶吃药丶睡觉。消极到痛苦的时候,学着他的笔触画着兔子让自己平静,每天靠着大洋彼岸的语音通话,连接着她生存下去的力量。

沈既白又开始隔三差五就来接她一起吃饭,有时候会带她一起去城郊的山庄里玩,有时候带她去打牌,都是他的朋友手底下的産业。

在这些场合,她要渐渐习惯别人叫他梁先生,但她始终叫他沈既白。

他身边走得近的女性实在太少,她的出现格外显眼,几乎圈子里都知道她这么个人。

许是他们这样的阶层里都默认这意味着什么,所以她的角色也被默认,她的家底也早已不是秘密,他们见过的诸多女人里,家境贫寒攀高枝的并不少见,但她有一个正在坐牢的父亲,在他的身边就格外让人不安。

某次在吃早饭的茶馆里碰到他的朋友。

那次沈既白不在,是她自己过来玩,他朋友过来坐在她同一个桌。

话闲聊到差不多了,他朋友直白问道:“你知道小白的身份吗?”

她喝着茶,“不难猜。”

“姓梁的人很多,但北城姓梁的人,只能想到一位。”她放下茶杯,笑着问:“怎么了?”

许是她现在对谁说话都轻轻柔柔,一脸病弱的和气,看起来实在没有攻击性,也没有很强的功利性,他朋友的戒备心稍微低了一点。

片刻后,好心地叹了口气,似是在劝她死心,说道:“你和小白不会有可能的。”

她神情不变,仍低头拨着茶杯里的茶梗。

在他们的阶层圈子里,像她这样贫寒的出身,留在他的身边似乎就只有一个原因。所以他的朋友在劝她清醒,“你爸爸在坐牢,直系亲属有犯罪记录,连普通家庭谈婚论嫁都会避之不及,生怕影响了自身或者子女后代的仕途,更何况他那样的出身,梁老爷子站在那个位置是一定不允许沾上这些的。”

她没解释,因为他们的圈层耳濡目染的规则本就根深蒂固,她的说辞只会被认为是狡辩,更何况,没意义。

这样的经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的解释只会得到一个鄙夷的结果,只会觉得都到这份儿上了还立牌坊。

此时对方的眼神也越来越鄙夷,像在看她不知天高地厚。

后来是他发小出来,把他支开了,才化解了这场难以收场的对话。

他发小倒是清楚沈既白的想法,给她倒着茶,又叫了几盘糕点。怕她真的不高兴,替刚才打着圆场,“你别往心里去,这些人就这样,一个个都玩得花得很,包小明星女学生多得是,自己浪荡惯了,以为人都是一个货色。”

她笑着摇摇头,“我没在意。”

但是咬了一口糕点后,也觉得有点苦。

他发小察言观色很厉害,或者说,其实能在这高墙大院里长大的,从小便是人精。所以这点神情也被他察觉,以为她还是不舒服,玩笑道:“实在不行你跟小白告个状,小白有得是法子给你出个气。”

她没忍住笑,但放下糕饼后说道:“我没在意,我知道他们的意思,所以我才明白了,为什么总觉得他孤独。”

他发小怔了一下。

檐下的笼子里养了只鸟,在笼子里扑腾着,站在最高的檐廊下,但是没法飞到更远的地方。

而后轻笑了声,说道:“他确实跟这些仗着背景就不把人当人的二代们都不太一样,他手里的资本比谁都多,但他没仗着这些资本就高高在上,他的脾性是老爷子一手教出来的,他的围棋也是老爷子教的,老爷子一直教他越是站在高处越该有慈悲心,手握大权更该懂得怜悯,上位者被一粒一粒米捧到高处,不是为了让他们优越地俯看站在下面的人,如果连他们都不怜悯,那把他们捧到高处就毫无用处。”

他倒着茶,看到她在安静地听,继续说下去:“所以他跟身边那些二代们玩不到一起去,他不爱搞阶级特权,不喜欢拿这些去压人,尽管一手遮天的事他比谁都容易,他甚至在外很少用自己真正的身份,更多时候都是用着他妈妈在南江的背景,做个普通的富二代。”

“但他出身摆在那儿,所有人只要知道他是谁都会奉承讨好他,不过他们讨好的是梁闻知这个身份罢了,所以他身边真正能好好说话的人没有几个,反倒是回了南江以后,身份姓名都是崭新的,没有人认识他,他反而过得还挺开心的。”

说到这里,他笑了下,看向她,“这不挺好,遇到你了。”

尽管这是一句说笑的话,但北城这么久耳濡目染,又怎么会一点人情世故都听不懂。

即便是他的发小,其实也仍然有着同样的顾虑,只不过对沈既白的了解更多,大抵知道他有分寸。

但是站在他的角度,仍会对她有所顾忌,这句话算是在点她了,希望她也到此为止,别生出更多的念想。

她仍然神情没变,因为这样的局面不难想到,走进他的世界注定是这样的下场,她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局面,但还是答应了他。

身份过于悬殊的时候,位于低位的那个理所应当是贪得无厌的那一个。

这还只是做朋友,虽然在他们的理解里是情人。

要是真的跟着他了,恐怕就不只是这些看似客气的提醒了,会有更难堪的局面,此时帮她的发小会是最先对她发难的人。

他们现在对她的维护和客气都是建立在维护沈既白的基础上,所以当她是危险,他们是最先不客气的人。

她似没听懂,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但我有喜欢的人,正在国外留学,所以和他只能做朋友了。”

果然,他发小的眼底那几分警惕淡了,仿佛只有听到这个回答才满意。

继续用这副温和的语气跟她像闲聊似的说着,还有几分看起来像玩笑的笑意,但说的话也不再遮掩了,直白道:“老爷子这几年位子稳当,倒是用不着拿小辈的婚姻来稳固,所以他要是不愿意,哪怕一辈子不结婚都还算能交代过去。如果你家境清白,哪怕出身普通,或许磨一磨也总能熬过去,但是直系亲属犯过罪,这绝对不能退让,仕途上的人绝对不能沾上这个,何况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的位置。所以在你给他打电话求助的那天,他就只能放弃你了。”

“他虽然一身叛逆,但始终很清楚自己的姓氏是什么意思,你别看他一副富二代的懒散样,一辈子衣食无忧,大把的特权和资源,但他做过抢险救灾的志愿者,拿着普通人的身份姓名,在前线跟普通人一样没日没夜地奔波。”

“如果你愿意没名没分跟他一辈子,他家也不会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但是他注定t不会愿意,所以那个时候他居然庆幸的是,还好你喜欢的人不是他。”

他发小很懂把握人情世故,话说得不算难堪,倒像是几分苦口婆心,所以结束得也还算温和。

沈既白来这里找她时,他发小早就已经走了,她一个人逗弄着那只养在笼子里的鸟。

他看着她面前没吃几口的东西,已经渐渐清楚她的躯体化症状,所以第一句是先问道:“今天吃东西还是干呕吗?”

她从笼子擡起头,看向他,“也不是,是点了几个以前没吃过的,发现不好吃。”

他轻笑一声,“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想吃麻辣烫。”

“怎么又想吃麻辣烫。”

“我南江人,想吃点辣的怎么了,你这里每天都清汤寡水的。”

他笑起来,“没怎么,起来,带你去吃。”

“梁闻知。”

他擡眉看向她,“怎么这样叫我,是我身边哪个人惹你不高兴了。”

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生活的世界真的好孤独啊。”

他的神情有片刻的沉默,而后慢慢说道:“如果你想离开,我也不会说什么。”

但在他话音落下时,她的手在他的面前翻过来,凭空拿出来一朵纸折的花递到他的眼前,依稀能辨认出是蓝花楹的形状。

他以前惹她哭后,哄她开心教她的小魔术。

和她重逢的第一个暮夏,她坐在他的车里,知道那天是他的生日,翻过来的手心给他一只千纸鹤。

隔着那朵在她手掌绽放的花,她脆弱苍白的脸在他的面前,对他露着笑,“所以更要让你开心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