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第2页)
她捂着闷痛的胸口,闭了闭眼。
等那窒息感消散一点。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妈妈也没放过她,以为她是真的不想管她,大骂着她白眼狼,“我生你养你这么辛苦,每个月三千块钱就把我打发了?我养你有什么用啊,跟你那不中用的老鬼爹一个德行。”
说着还哭喊起来,“我怎么命这么苦啊,摊上你们这样的父女真是上辈子造孽啊。” 她的那点恻隐之心竟然在这一刻全都没了,只剩下没有情绪起伏的冷漠。
听完妈妈大哭大闹唱完这一出,才慢慢道:“妈,其实有时候挺感谢你的。”
她笑着,在妈妈有点警惕的问着“什么意思”后,说道:“谢谢你从我小时候到现在都没有变,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会在爱你和怨你之间煎熬折磨,但你这样,我反倒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妈妈厉声问道:“你这死白眼狼,你不会真的想不管我了吧!”
“我会给你打钱,虽然你没有怎么管过我,没有给我做过几顿饭,没有给我开过几次家长会,给我的在意很少,连跟我说的话都少得可怜,家里的全部收入都是爸爸一个人挣的,但你怎么也是我妈。所以我会给你打钱,一共十八年,每个月三千,花多花少你自己看着办,反正我只给三千,超了别找我要。”
胸闷痛得越来越厉害,她却冷漠得感觉不到血液流淌,只笑着说:“你也别嫌少,我爸当初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千,供我们一家子吃喝,也没耽误你打麻将不是?每顿饭都吃不饱,同龄小孩给块糖就能把我骗走,把我堵在教室里让我学狗叫,我能有什么办法不上当呢,因为真的很饿啊——妈妈。”
妈丶妈。
这是多么亲昵的一个称呼啊。
但是唤不起任何一个人的心跳波动。
她不想再听妈妈骂她的话,没等她尖锐的话说完就挂掉了电话。耳边嗡鸣轰隆,窒息的呼吸像泡在深水里,大口大口的呼吸才能汲取一丁点氧气。
她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有时候注意力下降,连工作都受到影响。
每天的消极状态拥堵着得不到缓解,疲惫得想过无数个死的画面,全靠着那点执念苦苦坚持着。
要好好活下去,因为也有人为了她而坚持着活下去。
她原本是想休个年假调整一下,看看能不能恢复一点精力,能不辞职还是尽量不辞职。
但是律师陆陆续续跟她沟通着进程,爸爸的案件已经移送到了法院,即将进入审理阶段,开庭在即。
所以她这一年的年假用在了这个时候。
暮春不久后,她回了南江。
开庭时间定下后,律师告诉了她,她同样转达给了妈妈,但是她在那天进了旁听席,旁听的人居然除了她没有别人。
她一个人沉默听着冗长的审理过程,看着被押坐在中间的爸爸的背影,听着检察官一字一句念着确之凿凿的证据和指控,居然想不起来上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越来越难以集中的注意力里,脑海中一遍遍是空荡荡的家丶永远形同虚设的饭桌。
她的成长是由碰撞不停的麻将声和一年见不了几次爸爸的空旷客厅组成。
所以她总是在外面疯玩着跑,以为自己会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被找不到她的爸爸妈妈着急地拎回去揍一顿,可是没有人来,谁也没有。
她在这时听到脚步声,很轻。
而后是身边的椅子有人坐下来。
她怔怔着转头,看到沈既白坐在她的旁边。她迟钝的注意力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会在这里。
但是法庭纪律需要安静,她现在也没精力问他怎么在这里。
她只觉得越来越疲惫,自己曾经很想拥有的家和爱都在这一场法庭审理中慢慢枯竭丶死去,父爱也好,母爱也好,她从此再也没法期待。
靠着幻想拼凑起来的家,再也没法拼凑下去。
法庭审理到了尾声,审判长让嫌疑人作最后陈述。
她看着爸爸站在那里佝偻的背脊丶苍白的头发,几度沉默后,居然哽咽着哭出声:“我认罪,我是罪人,我全都认,只求法院能够对我轻判,我还有孩子要养,他还小,他才几岁,他还要读书还要上学,我也是养孩子压力太大了才起了贪念,希望法官能念在我也是爱子心切的份上对我从宽处理,孩子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
说到后来,断断续续的话泣不成声,语无伦次,法官敲着法槌示意他冷静,将审理程序继续进行下去。
法庭上肃静,所以隐约仍能听到他的哽咽。
沈既白从她爸爸哭着开口时就转头看向她,迟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希望她不要太伤心。
但是那时候居然异常地感到平静,因为早在律师阅卷带回的讯问笔录里就已经看到过爸爸的供述,她早就知道爸爸在外面还有一个孩子,那些钱为了填妈妈打麻将的无底洞,还有供这个孩子长大。
只是,爸爸也许想不到她会在后面旁听吧,他从被法警押送进来起就低着头,没有转头看过一眼后面偌大的旁听席。
给他请的律师,帮他退的赃款,前前后后所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全都尽了最大努力,他不会不知道她为他做的这些,那笔巨额赃款落在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儿肩膀上,他不会想象不到有多难。
但是为什么没有想过她会来旁听。
是对她心中有愧,以为她不会来,还是其实从小到大,无论她有多渴望父亲的那一点爱,无论多么努力的博得他的爱,也不会得到他一丁半点的在意,所以压根不在意她会不会来旁听。
法庭审理结束时,她开口叫了一声爸爸。
她已经记不清这辈子只见过几次面的爸爸终于回头,看到了几排座椅外,站在旁听席的她。
那一瞬间,他苍老的面孔闪过几分慌张,还有几分犹疑。
而后,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在被法警带下去之前,抓紧朝她喊着:“弥弥,你再帮一次爸爸,那是你弟弟,是我们江家的根儿,我们江家全靠他了,你不能不管他!把他养大到爸爸出来!弥弥你答应爸爸,你答应爸爸!”
法警桎梏着他押送他出去,他拼命地回头央求,近乎癫狂的模样全然看不见她满脸悲戚,直到彻底被法警带下去。
那时候她已经病得形同枯槁,瘦到风一吹都能倒。
但是父爱最后留给她的话,仍然没有一丝关心。
法庭审理结束了,律师收拾好东西一路小跑过来,先跟沈既白问着好,然后向她说着案件的情况。
她麻木地听。
然后到笔录全部签字确认完毕,法庭的所有程序都结束了,审判庭的灯也关了。
沈既白去拉她的手腕,碰到她冰冷的皮肤,有一刻皱眉,轻声跟她说道:“走吧。”
她点点头。
麻木地跟着沈既白的脚步往外走。
他走得很慢,慢得让她神游的身体也能跟上。他在一年一年里学会低头适应她,早就不像当初总是个高腿长走在前面,她在后面辛苦地小跑着追。
尽管已经这么慢了,他仍是每几步就频频回头,面带担心。
暮春的风带着几分暖意,但是吹不进眼睛。
那一段路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很久都没有停。
其实那天的沈既白也很难开心,因为从她打电话告诉他她的爸爸被刑事拘留的那天就已经知道的结局,在这一天彻底一锤定音。所以他只是牵着她的手腕,一路上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这一条路不知道走了多久,久到灵魂都疲惫了,才暂时的停息下来回到身体。
暮春的光细细碎碎地落在脚下的石板路上,眼泪终于穿过她麻木迟钝的脸,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
这场漫长的生长痛,终于感觉到了迟来的钝痛,切割进了骨t头缝隙。
斩断连着的筋,血肉生生分离的痛着。
他脚步停下,低头看着她颤抖的肩膀,风里是她渐渐哽咽的哭声。
他握紧手里那一截枯瘦的手腕,试图握住她的一丝魂魄,“弥弥,坐一会儿吧。”
她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但是下一秒,这二十多年的痛苦一齐涌上来,她感到可笑,可是开口只有满脸的泪水。她终于再也忍不下去,捂着满脸不停地泪水,用笑脸哭着说,“原来,因为我是女孩啊。”
原来被忽略丶被忘记,像是没有父母的野孩子一般长大,不是因为她调皮,不是因为她不听话。
无论她闯祸惹老师生气请家长,还是好好学习考很好的成绩,都得不到一点注意。
她这无所适从的一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得到父母的爱的一生,无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值得被爱的一生,答案原来在这里。
只是因为她是女孩,从出生就注定好的命。
那么多无助又害怕的时刻,很多个差点就葬送一生的成长节点,如果不是命运眷顾,终归还是遇到过好人,她这糊里糊涂就能被毁掉的一生。
原来答案只是因为。
她是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