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虞 作品

第 70 章(第2页)

讲话的同学都陆续噤了声,还在睡觉的人也被叫了起来。

她说完,也没再敢继续说话,闭着嘴去找这节课要用的书。

然后听到沈既白说,“会再见的。”

他低声很轻,仿若错觉。

她擡头,听到他下一句,“只要你想,我们就会再见。”

只是话音落下,上课铃声也响了。

刺耳的声音冲向耳膜,她那困倦不清醒的梦忽然就醒了,她那根拧紧的发条开始运作,手脚麻利地翻开练习册准备上课。

高考前最后的那一个冬天,煎熬快要到头,她都已经没有具体的时间概念了,几次模拟几次统考像一条又一条跨过的河流。

她在后来查过许多心理疾病方面的东西,在那期间了解到,人的大脑会出于保护自我而选择性遗忘一些记忆,或者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美化丶矫正那些痛苦的部分。

所以对于最后的这一年,她能想起来的事情寥寥无几,无非是日复一日的学习,吃饭睡觉学习。

能够具体回忆起来的碎片只有三个。

一个是沈既白说要出国的那个中午,她困得懵懵的,迟钝地接收着这个帮过她很多的朋友以后可能很少再见了。

一个是班主任在班会上给大家动员的时候,每个人发了一张彩色纸,让大家写自己的目标大学,如果还没有目标大学,可以写目标分数。

她写的是林嘉远上一次模拟考的分数。

等到班委收走,趁着放学时间全部贴在了教室的后黑板,许多人都凑过去看,她也第一时间跑过去。

班委贴一张,大家看一张,由于是匿名没有写名字,大家都是通过字迹互相辨认着哪张是自己的好朋友写的。

她在几十张彩色的纸片里辨认着林嘉远的字,林嘉远把他的那张贴在了她的旁边,匿名,只有他们知道。

北城大学。

那就是她从那天开始的目标。

一个是过年的那天,凌晨准时,终于又收到了林嘉远沉寂已久的信息——“新年快乐,江同学今年也要开心。”

那天凌晨,意外的还收到了沈既白发的信息,他在北城,给她发了一段下雪的视频。

与南江那十年难见一回的小雪不同,北城的雪深厚,灯光下如鹅毛纷纷,能覆灭人间的一切。

他说,“如果你来北城的话,每年冬天都会有雪。”

“我会努力的。”

“你来了我带你玩。”

都是一些转瞬即逝的碎片,漫长的只有那一个又一个黑夜。

高考前的几个月,她已经紧绷到了连做梦都在做题,醒来时要迟钝好一会儿才能分清今夕何夕。

她的噩梦里是无数张做不完的试卷,要爬过那些山,越过无数条河流,手掌都是刺破皮肤的荆棘,但是只有越过这些才能见到林嘉远。

她不停地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

从夏天到冬天,从雨天到雪天,从天黑到天亮,她一刻也不敢停地往前走。

忽然间,天亮了。

前面是熟悉的教学楼,楼外的香樟树落下叶子,面容已经模糊的年级主任丹田气足一声吼,整层教学楼都听得清清楚楚:“江弥,你今天晚上,叫家长来接!不接不准放学!”

她回头,看到和她一起被抓获的男生在得逞地嘲笑,她气得追出去,结果一脚绊倒在女生们玩的跳皮筋上,摔得结结实实。

那时正值课间,走廊里很是热闹,叽叽喳喳吵闹成片,她疼得眼泪花止不住往外冒,睁不开眼睛。

在那个时候,她终于见到了林嘉远。

她终于在那时听到了林嘉远的声音。

一整片的哄闹慌乱成团,不知道该怎么办,只会不停问她疼不疼啊哪里疼啊。只有林嘉远头脑清晰,他蹲下来扶着她,“我送她去医务室,你们去叫老师。”

她忽然一点也不觉得疼了,只觉得这一路走得太久太久丶太累太累了。

太多的山,太多的河流,太多的荆棘,太多的路,太多太多的黑夜,可是走了这么多的路,终于还是见到他了。

她那死倔着脸的眼泪再也不要忍了,不顾一切抱着他说,林嘉远,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一路上天好黑,可是我不敢停,我怕我见不到你了,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让我一个人了。

可是被她抱住的人僵硬地停了很久。

很久后,手抚上她的额头,声音很轻地跟旁边的人说:“她高烧还没退,药也全吐出来了,给她挂点滴吧。”

“但你不是说她害怕打针?”

“她都烧糊涂了,打完她都不一定醒。”

“唉,一个高考怎么压力这么大。”

“你我都不用高考改变命运,当然不能理解。”

“怎么听你这意思,你好像很能理解的样子,你不也不用吗?”

“我只是愿意了解她。”

“啧,不过她现在体质太弱了,高考后你得想办法监督她,该锻炼锻炼,该休息休息,精神劲儿都被耗尽了,以后风一吹就头疼脑热的,很容易生病。”

静了一会儿后,他说,“高考后,应该用不着我监督了,会有人陪着她。”

当她终于从漫长的混沌中醒过来,浑身酸软,汗水像是把身体都泡过了一遍,连呼吸都带着无力的潮气。

视线由模糊到清晰。

她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却觉得有点熟悉,大脑仍在昏沉的迟钝中。

她动了动脖子,正要转头看看周围。

“我家。”

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站在窗边的人。

外面已经是深夜了,浓重的夜色在他的身后弥漫开来,月色孤寂,树影摇曳。

屋里只开了一盏光线柔和的睡眠灯,可是站在窗边的人影依然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他的轮廓太好认,与同龄人的青涩朝气都不同,哪怕是再随和的笑也带着上位者的傲慢,很难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他的情绪。

沈既白一边朝她走过来,一边向她说道:“你发烧了,再加上低血糖,在学校晕倒了。你家里应该没人照顾你,所以把你接到了这里来,我用你手机给你妈妈打过电话了,医生晚上来给你看过。”

到了她身边,他俯身去摸她的额头。

他的手心温热,碰上来的一瞬不会觉得突兀,反倒会融化。

“退烧了。”他的手放下,“我去叫赵姨,你洗个澡换个衣服,吃点东西。”

她混沌的神经这个时候才慢慢回笼,喉咙干涸道:“谢谢你。”

“谢什么,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他在走出去之前这么说,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好像是什么理所应当的事。

但直到他走了,她都没想明白沈既白欠了她什么。

那时候已经是五月底了,临近高考,她洗完澡换了衣服下楼,赵姨已经做好了饭放在餐厅。

高一结束的那年暑假过后,她没有再来过这里。

寒假以他要回北城过年为理由搪塞了爸妈,而去年高二的暑假又要上课,上完课只有半个多月的暑假,很多的作业要写,再加上爸爸的工作已经保住,也没有再强求。

不知不觉,都已经快要两年了。

这是她从楼梯走下来时的想法,因为那时候还在盼望着那年的八月能看到蓝花楹开花。

但是南江的气候没有第二次花期,蓝花楹一年只开一次,花语是绝望中等待爱情。

透明玻t璃的旋转楼梯,每一步都能看到庭院。

夜已经很深了,照明灯错落在夜色中,沈既白这次没有像那个暑假一样处处避让她,他在餐厅外面的露台坐着等她。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头,他身后的蓝花楹正满树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