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昆仑(第2页)
他闭了闭眼,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一点才勉强没有直接痛晕过去。
张意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在裴镜渊怀里,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裳,疼起来的时候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哪怕是已经不辨梦伪却没有半句呓语。
沈默地宛若死水一潭。
裴镜渊小心将她靠在石壁前,松下一口气。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把方才被她握在手掌心差点抹了脖子的刀子,那是他亲手递到她手上的,他眸色覆杂。
呼吸间,两人狭小的空间又陷入死寂。
裴镜渊,看着深陷入迷境中的张意之,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可嘴唇却红的能滴出血来。
冷汗已经打湿了她的整张面孔,以至於鬓角的头发都湿漉漉粘在脸上,她痛苦,可□□无声,像是被夺去舌头,叫人无端生寒。
*
张意之在梦里,或许也不是梦里,听到了很多很多声音。
黑暗里,无数手从地狱伸出来拉住了她的手臂。她努力擡头,却辨不清前后左右,脑中有一线意识当断不断,她听到了很多她本不应该听到的幻听。
是无数人的哭声,撕扯着呐喊着抱怨着,拉扯着她的衣袖:
“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替我们死吧!”
“是你的失败害死了我们,我的孩子还那样小,她……”
“你为什么要改公式!”
“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
“你的老师,他的心血,就被你毁於一旦!”
张意之摇摇头想要抓住手边的什么,是无数花枝,瑰丽的海棠花树,本应该艳丽无暇,却像玫瑰生出倒刺,刺破了她柔软的手指,流出的鲜血就像是不断逝去的生命。十指连心的刺痛叫她勉强回过一些神。
她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老师。
被无数人拒绝后,他为自己停留住了脚步,年过半百的老科学家穿着白溜溜的衬衫,弯下腰来看自己的眼泪。
他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哭什么呢?”
泪水打湿了她的面孔,她泪眼朦胧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她凭借血流疼痛,立着腿想要站起来。
站不起来。
双腿疼痛犹如刀锯,凌迟之苦难以言传。
她回答:“我叫,张之玉。”
他便笑了:“之玉,很好的名字,是你母亲取给你的吗?”
她点头,却不是如此。
那是张意之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她想把‘张意之’跟张九媋一起葬在大山里,葬在记忆深处。
“好孩子,哭什么,以后就跟和我一块研究去吧。”他轻轻说道。
张意之想,若非自己贪图,就该拒绝了他。
她如此低贱而卑鄙,流着绝不干净的血,就应该埋在深山里,与她卑劣的痛恨的生身父亲一样被挫骨扬灰的。
为什么要那么自信,为什么要修改了他的公式,一辈子的心血就为了一个嘱托,全毁在了自己手上。
是啊,死的为什么不是我,我害了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在此偷生。
张意之趴在地上,五识具失。
可是,她就该死吗?就应该这么放弃?就应该……
“对不起啊。”她轻轻说。
可是老师,他再也听不见了。
“没关系。”
就在张意之闭上眼睛彻底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她听见老师轻轻回答她。
“什么时候都不要害怕,孩子你记得,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傻孩子,好好活下去。”
“替我,替我的女儿,好好活下去。”
*
其实她都知道的,知道那位亦师亦友的老师,那位研究大家,张九媋的父亲,她的外祖父,从来都知道自己是谁的。
也知道,她也是揉碎了的作践了的破空出来的混蛋帮凶,让一切有去无回。
*
月湖惊梦,轮回千传,张意之手指微微搐动,却没有苏醒的迹象。
半夜雨迟,暴雨磅礴,空间昏暗寂静,一丝不见。
裴镜渊半在她身边,任凭她紧紧攥着自己破破碎碎的衣袖,锦绣细腻,有暗香袭来。
他想到这时候应该会有人找过来了,却没想到提着一盏灯笼摇摇晃晃照进光亮的是穿着蓑衣的宣寰。
灯笼的光暖融融的,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个,继而转过身去大声吆喝起来:“快来,我找到他们两个了!”
裴镜渊在她转身的时候将地上张意之手上抓着的树枝子随意填进了火里。
火光瞬间吞噬了那道影迹,空留下随着风系打转的火光馀尾,在宣寰转身瞬间填埋干净。
宣寰喊完,转过身对着裴镜渊说:“大人,您再等等,他们一会就过来了。”
“先把她带出去吧。”裴镜渊声音沙哑干枯,宣寰微微一楞。
她的目光随着渲染开的灯光落在张意之的面上,见她蹙着眉,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不知为何心中亦是惊痛,下意识道:“这是……张大人?”
裴镜渊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似乎有些不置可否,却还是试探着伸出手接住了她。
“怎么好好一个人成了这样子。”
在触及到张意之的那一瞬间,她连忙改接为抱环住了张意之。
她自然地环抱着,连灯笼都放在了一边。
裴镜渊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没有作声。
有两三滴雨点随顺着宣寰蓑衣顺下,落在了张意之的额头上,微微有些凉。
宣寰不疑有他,伸手去擦。
张意之就是这个时候睁开了眼。
她感受到一双柔荑温暖地像是一团火,朦胧听见头顶上那个女子心疼地说:“伤得这样重,要养好久好久吧。”
她想要回应,说不出话,只能看见那一双眼睛焦急地落在自己的额头上,一双她见过很多次却始终记不住的眼睛。
“好像有些发烧了。”
裴镜渊没有作声,事实上,他已经没有力气说一句话了。
直到赵骅急得小跑过来,弯下腰去瞅,里面敞露着腰腹一大道伤疤而衣裳破碎的裴镜渊,第一反应先是舒了一口气,接着就是转过头“tui”了一口,满面晦气:“真是该啊裴镜渊,你知道老子找了你多久吗!”
“老子差点以为你死在哪个山沟沟里了呢?!”
后面的士兵匆匆忙忙上前来帮忙挪动裴镜渊,赵骅不动,但是一瞬不瞬看着。
很久,他听见裴镜渊低笑:“差点。”
赵骅神色覆杂看着他,诶呀了一声,还是如实说道:“你赌得准,陛下出兵把沈晏清整个居室围了,废了大量的兵力来找你。你的计划就剩下最后一点了是不是。”
裴镜渊但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