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吞物工 作品

心寒胆颤(第2页)

是君王。

这是张意之的第一想法,却突然想起在衙门里,那刑丈落下来时老师说过的话。

“是……百姓。”

张意之突然苦笑一声。

“是天下百姓。”

李夫人看着她。

“我自以为‘清白’自以为忠贞名流,数二十年也都是那样过来的,可有一天一切都被颠覆了,叫我有一种生错了的错觉。”张意之自言自语似的,“明明我之前数次与裴镜渊对杠,搬出这句话时也旗鼓相当。可真到了这时候才知道那时候我说的有多傻。”

“孩子,可是只有那样才能麻痹他们,才能叫他们觉得你是个忠主之臣而已,才能放松警惕叫你活下来。我们都是没有办法的呀……难道就因为如此,你心灰意冷了吗?”李夫人焦急问道。

张意之当即回答:“可我不能,老师算准了我,却说明我本性如此。我知道天下的百姓都在等着一个公正,我祖父丶老师丶甚至还有妹妹都是因此而死的,我不能叫他们每一个人白白死去。我不能……”她突然哽咽住。

“我不能总是任性,再错一次,一错再错。”

李夫人眉间抽搐,她垂落的手藏在袖子里抓住了身侧的衣裳,将她整个人变成褶皱。年老的眼睛或是因为常流泪水而充满悲伤。

“可,为什么是我。”张意之刚说完,苦笑着摇摇头,“怎么不是我,只能是我。”

“只有你了。孩子,只有你了。”李夫人望着她,她急声说,“还有一个人,若你能联系上,也能为你所用。”她说完,颓然落坐下。

枫林里几声鸟鸣,蝉鸣随着日光落山渐渐熄了。

“她是我的大女儿,已经离家十载了。”李夫人喃喃说完,无力地抓住心口的衣裳。

“她手腕上有梅花一样的胎记,若是你见了,便能认出来。”

她说完,搀扶着嬷嬷的手站起来,背对着张意之,长出一口气。

“您能不能告诉我,庆历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张意之对着她的背影终於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李夫人没有回头,她攥住了嬷嬷的手,忍不住又落下泪。

“你不能知道,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知道的人会怎么样。”张意之冷静问道。

“就会不得好死。”李夫人一字一顿。

“……可若是我不知道,就一定会安然无恙吗?”张意之问。

这个答案两个人心里都有,压根不需要回答。

可李夫人还是摇摇头:“至少不会那么快。”

“我宁愿清醒的死不愿意糊涂的活。”张意之轻声呢喃。

李夫人颤抖了一下,她带着哭声问:“可是孩子,要是你死了,我们这些人还剩下谁?谁还能担此重任。”

“所以很多人都退缩了是么?我之前曾也一直疑惑,卢老师为什么要归隐,徐先生为什么要放纵他的孩子。我现在明白了。”张意之的声音在黑夜里那么清晰,李夫人觉得就像是回荡在自己心里一般。

“可是师娘,我到底该怎么做?所有人都告诉我要活着,可谁都不曾告诉我该怎么活着,应该信任谁应该与谁联合,难道我一个文人,手里没有半点兵田的人,有朝一日赤手空拳就能叫日月换新天么?”她觉得荒谬,又问。

“孩子,谁都不能相信,只有你的本心。”李夫人转过头,她面痕斑斑,面有憔悴,刚说完这句话泪水便又要涌出来一般。

“我没有什么能再对你说的了。”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定了定神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搀扶着嬷嬷的手就往外头走。

“可我还有一事,想要问师娘您。”张意之的话成功叫她慢下步子,她转过头,张意之看向她。

李夫人突然察觉,自始至终,张意之忏悔也好苦笑也罢,她的目光清明,眼珠间黑白分明,好似从未变过。就像这样看着自己时她孺慕却又不失审视,并不全然信任。

“裴镜渊,他究竟是谁?”

起风了,李夫人后知后觉似乎有些凉意。

见李夫人没有立刻回答,张意之道:“我那天见了他亲手写的祭天祀,那本是北上祭祀要用的祝词,可上面的笔迹我认得。”

李夫人心中一颤。

“我的书房里有一张画,上面曾写着一些忤逆大大不大道的话。我曾心有疑惑,花费了许多时间想要查清,最后在先公的书房里找到蛛丝马迹——那笔迹本应该属於一个死人的。”

“裴镜渊,他怎么会写出一模一样的笔迹来呢?”

李夫人心寒胆寒,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张意之已经知道了这么多。

她轻声说,一开始张意之没有听清楚。

可等到她费力地看着李夫人的口型看清楚她说的话却又楞在原地。

她说:“没有差别。他也是一个死人。”

张意之攥紧袖子。

话至如此,张意之明白,她再也没什么好问的。

李夫人似乎也明白,她站在高台上,夜晚的细风吹平她的皱纹,她像是又回到自己年少的时候,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她们相知相守四十年,过往如云烟,竟也就这么消散了。

她含上一点笑意,收回遥望的目光,转头即刻就要离开。

张意之快走两步想要追上她:“这么晚了又没有灯,您要去哪里?”

李夫人听到了,却没有停下。

所有人都明白那或许是最后一面了。

李夫人没有回头,却也知道,张意之俯跪下来:“学生,恭送师娘。”

*

李夫人走后没多久,张意之将屋里屋外的人遣散出去,独自凭烛打开了张甫留给她的第二句话。

上面写了一个曾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诅咒。

在先帝即将驾崩,沈江鉴将即位时,大梁突然传出了一个诅咒。

灾星降丶帝国亡。

骨肉分离丶后世烬灭。

所有参与了对诅咒者迫害的,岳丶陆丶张丶徐丶李丶卢,还有沈氏,都会付出代价。

而要破除这个诅咒,只有……

只有……

张意之看着后面刻意被隐去的破解之法,皱起了眉头。

她将那张纸反过来覆过去仔细查看,再也没有其他线索。

那个诅咒者是谁,又和庆历十年有什么联系?

明明庆历十年怎么看都像是人祸,并不是天灾啊。

张意之揉了揉前额,将那张纸妥善收起来。

很多事,说不清道不明的。可至少有一件事明了,她误会了裴镜渊,也说重了话。

她抿着嘴,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