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道祭血(第2页)
“咳咳咳咳……”沈江鉴变换了一个姿势,沈重吐出了一口气。
张意之微微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每次见到沈江鉴都觉得他老的特别快。
无事再奏,殿中很快就陷入沈默。可等到几人将要离开,沈江鉴突然在咳嗽和喘息之间开口:“之玉,朕有话要问你。”
张意之不明所以,她擡起头,发觉帝王神色难解。
“你觉得朕的女儿怎么样?”
张意之猛地一楞。
沈江鉴的女儿只有大公主沈月明,但是张意之始终记得在自己冠礼上,沈月明仅仅是与自己交酒便使他不悦。沈江鉴并不全然信任张家,包括张意之,如果不是为了稳定朝堂构局,他不一定会叫张意之活到现在,所以就更别提尚公主。
那么如今。
她抿着嘴,自然也就没能注意到沈晏清紧攥的掌心和裴镜渊晦暗的目光。
“大公主很好,自然也值得全天下最好的人配她。”
很简单的一句话,可聪明之人都能听得明白。
沈江鉴一笑,没再多说什么:“朕明白了。”
而至於是不是明白了张意之的言下之意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沈晏清本想说什么,可越发发觉齿唇相连,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咳咳咳,你们都走吧,好好回去准备着,不日便要北上了。”他疲惫挥挥手。
“是。”三人同说。
离宫后,接下来的喧嚣与平定都已经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皇帝最擅长的就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所以追封的文书和定罪的斩首是一块被送出宫去的。
实际上早在张意之进宫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个披着披风站在骏马旁边的公公和他手里的锦盒,张意之那时候就该想到的,怪就怪今日之事从始至终琳琅满目,她一时之下疏忽了。
张意之走得很快,并不防备身后沈月明追赶得紧,以至於她一个脚下不稳狠狠摔在地上,“哎呦”一声。
张意之不得已回了头。
珠翠跌落,像是红墙青瓦上盛开的一抹殊色,娇俏地露出颜色,一匣还没收起来的春景。
沈月明摔得不轻,扶着旁边的墙有些站不起来。
四周没有人,可天色已经逐渐暗了,张意之知道她在这里是为了等着自己从这里经过,如果自己这时候走了,等到下一个臣子从这里经过,公主就会被落下口舌。所以她在原地站了站,还是心下不忍,迈了步子走回去。
“张大人,明明我们见过那么多次面,你怎么总是躲着我呢。”沈月明跑的气喘吁吁,又摔了一跤,一只手摸着有些酸疼的脚踝,擡起头来问面前人。
“殿下可知何为於礼不合?”张意之站在她面前,终究还是伸出一只手来扶她。
“臣来见陛下是因为有陛下的传召。可如果要进后宫与宫中女眷见面,就要有恩喻和凤旨才行。即使如此,仍需要有内官陪同,在珠帘外侍见。不许有一点逾矩之处。公主殿下,您擅自离开后宫与臣在此相见就已经是於礼不合了。”
沈月明借着她的手想要站起来,可是站了两次,却总觉得那天扭着的脚疼的厉害,眼见眼前的人丝毫没有安慰她的意思,反倒是数落上了,更加委屈,她干脆又把手拿下来,居然脸一红鼻头一酸就开始掉眼泪。
张意之显然没有想到会是眼下这般光景,也不禁停下了嘴里没说完的话。
一时间两人之间便只剩下了沈月明安静的泪声。
似有人挠背,张意之有些慌乱,显然两辈子也没有见过如此的事,不知该如何安慰。
可是留她一个蹲在地上埋头哭怎么看怎么像自己欺负了她。
沈月明听到衣服摩擦发出的细小的声音以及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从臂弯中擡起头睁开快要哭红的眼睛才发现张意之也蹲下,就在自己面前。
她轻声道:“对不起殿下,是臣方才说的太急了一些,只是臣实在是不明白,殿下为何……”她有一瞬间的卡壳,对於如何描述现在沈月明的行为感到棘手。
“为丶为何站在宫门口等你?”沈月明还因为委屈而抽泣,却还是尽力表达清楚。
“嗯。”张意之应答道。
“张大人,父皇今天有没有说月明想要嫁给你,你有没有答应?”她红了脸,委屈地压低声音,轻轻在她耳边说。
张意之只觉得整个半边耳朵快要炸开,她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回答,她顿时觉得有些震惊,可是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一双温暖又柔软的手轻轻覆盖在了她的双眼上。
感受到她的小心翼翼和手掌的温度,张意之情不自禁眨了眨眼。
“张大人你是个好人啊,月明丶月明,”沈月明红着脸不敢看她,委屈地红了眼眶又红了鼻头,可小姑娘还是强忍着羞涩与失落认真说道,“月明是喜欢你。”
沈月明补充道:“就算是你以后无论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也喜欢的。”
这份赤诚又大方的爱意叫张意之瞬间红了耳朵,或是两世第一次有人赤诚表白,她竟生出一些羞赧与不可置信。
继而,庆幸这将近在夜里,便是面上失态也有天然的掩饰。
“张之玉,你说话啊。”娇蛮的撒娇声磨人耳朵,张意之心中定神,却苦涩开口。
“殿下,您不该喜欢臣。”张意之脑袋空空,唯有这一句话。
裴镜渊接到叶疏柔的消息来到这里,听到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么一句话,他隐身在小角落,夜色中没人能看清他的神色与身影。
沈月明似乎没想到张意之拒绝的这样彻底决绝,一时间哽咽:“为什么啊?”
张意之焦头烂额,沈月明却隔岸观火:“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张意之咬咬牙:“是。”
沈月明瞪大了眼:“你上次不是这么对我说的……她是谁啊。”
张意之也不知道她是谁,却借此对沈月明说道:“我确实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可是我不想过多打搅她的生活,所以恕臣不能跟公主说。”
“公主殿下,须知好的不是臣,只是因为殿下本身很好所以看谁都很好,殿下身份高贵,娘娘与陛下一定会为殿下找一门订好的婚事,不该放眼在臣身上。”
沈月明见她好像要起身,连忙拉住了她的袖子,她急急问道:“你究竟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可是我什么都能改的,什么都能。”
她说的急,眸中又带上了泪水,暗暗咬住贝齿。
若是强悍不讲道理便罢了,可是这样掉眼泪的小娇娘,张意之并不忍心过多说重话。
“公主殿下,张大人的意思恐怕是心有所属,非卿不娶了。强扭的瓜不甜,您也不妨放过他得了。”戏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沈月明未料到会有其他人听见两人的对话,当即红了脸挣扎着就要站起来。
赵骅抱着手站在两人身后两三步的地方,倚靠在墙上,一脸看好戏的热闹。
裴镜渊随即也从角落中站出来,目光浅浅从弯着腰好不容易半站起来却还是东倒西歪的沈月明身上看到独自站在黑里沈默的张意之身上。
“赵骅,去叫人来送公主回去。”裴镜渊的话不容置喙。
他的话落在风里有些寒意,沈月明不认识他,却因为这兄长一般的话而畏缩,至於张意之,微微惊讶,擡头遥遥看向他。
裴镜渊大步朝着这边走来,路经沈月明的时候漫不经心垂眸看了她一眼。
沈月明吓得扶着墙壁不敢吱声,一双眼眸眨闪着挑看一眼就赶紧放下,她看不懂他眼神里的深意,却知道那并不友善,於是手险些把墙壁扣烂。
“你你丶你是谁?”沈月明的声音有被克制住的可怜样子。
一息丶两息,裴镜渊不回答,只是垂下眼眸看着她。
张意之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付,奇怪的氛围笼罩着她,莫名有些难堪。
她不忍心叫沈月明难堪,於是她擡手,轻轻揪了一下裴镜渊,意在提醒他叫他回答沈月明的问题。
裴镜渊感受到了,他皱了眉:“微臣裴镜渊。”
原这就是那个阿晏时常有提起的裴祭酒裴大人,可是沈月明见他,全然没有阿晏说的什么温润君子的感觉,反而在这黏黏腻腻的盛夏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像是人人传颂的那个如玉君子,不,或者说面上像的,可是眼神里更像是一个疯子!
而且怎么是有些熟悉的……又不那么熟悉的……疯子。
沈月明木楞楞的一声都不敢吭,默默跟着赵骅走了,她一步三回头,却失望发现张意之自始至终似乎无意擡头回看她。
裴镜渊转过身,眉间不虞,可话里仍旧平淡:“你看,你总想置身事外,可事实上总有数不尽的麻烦。有一部分是因为做错了选择,有一部分是飞来横祸。做与不做选与不选,你越是逃避就越是把自己置於一个危险的境地。”
张意之知道她已经离去了,松了一口气,面对这话却是少有几分考量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我当然也能选择,答应就是了,又是多难的事呢?也能如同祭酒你说的把自己安置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境地。可结果呢?就是有人会因为我的选择而不幸福甚至丢掉性命。祭酒觉得那就是最好的选择么?就为了安全?”
裴镜渊看着眼前的人,她站在那里,孑孑孤立,仿佛下一秒就要随着他指尖风散去了。所以她不留恋,只为了脱身的时候干干净净没什么牵挂。
裴镜渊低下头拈了拈自己指尖的薄风:“为什么,尚公主不好吗?”
血管里的血脉舒张喷发,他的唇边带上一丝诡异:“还是觉得皇室血脉原是配不上……”
张意之心中一跳,她骤然听见“配不上”三字,已然忘了这是身处何地又是什么个情形,一把捂住了裴镜渊的嘴。
裴镜渊不提防,只觉得一阵柔软的松香袭来,心中漏跳一拍,从来警惕没有人能够近身竟叫张意之几乎是容易的得了手,把自己拦在了墙面上。
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呼吸交缠,张意之后知后觉方才觉得有些暧昧。
只是她尚且还在心惊裴镜渊的出言不逊,咬牙切齿:“张家已经在火架上了,要是裴大人迫不及待想要我死,便继续造谣。”
她的手捂得刚好。
裴镜渊眼见眼前这比自己还要矮上一头的人,也不知是什么恶鬼着道,鬼使神差,居然没有推开,也没有如同往日话里话外戏谑於他。
他任由自己惊觉下背后起了一层薄汗,从惊骇破定到鄙夷自嘲,最后敛眸沈坠,只一动不动盯着眼前这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