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心剜肉(第2页)
“如果你是我,你觉得今日结局就不会如此吗?”
‘嘶’张意之猛地挥刀插进自己被拉扯开的衣袖上,用力一扯,袖花如同绽开一瞬间分为两半,染血的那一半落在裴镜渊手里,她穿着残袖,手里握刀,覆杂的情绪逐渐被愤怒掩盖。
“这就是你设计我的理由吗,我到底哪一句话说错了?你冷心冷清冷脏冷脯,你谁都能利用,就为了你见不得光的秘密,为了你的筹划,你步步都是算计,谁都欺骗说都不说实话,谁都是你的垫脚石!”张意之指着外面,她问。
“我不是吗?赵骅他不是吗?”
‘赵骅’一出,裴镜渊打了一个寒战,他不知为什么突然生出畏缩感。
“我……”从未害他。
“赵骅在你这样的聪明人身边,总有有一天是要被吃干抹净还高高兴兴给你数钱的。”赵千秋的话犹在耳边,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半截袖子,突然生出无力。
张意之太聪明了。聪明到有一瞬间裴镜渊切切实实起了杀心,既然掌控控不住,就杀了最好。他听见自己这么和自己说。
杀了她杀了她。他的手慢慢摸到自己的袖口。
“恼羞成怒吗?现在你还有机会杀了我。”张意之不是没看见他的动作,她悲凉说道。
“可我死了,你死了,都已经换不回先生了。”她说完,没再理会裴镜渊,而是转身去取架子上的朝服,她仰步出了房门,翩跹的裙边扫到裴镜渊的身侧。
裴镜渊低下头想去看清被扫到的裙摆长什么样,可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看不清。他始终站在门后的阴影里,也因为酣畅淋漓的戕伤而浑身酥麻。他成了,所以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要是哭又好像很多年不曾哭过。
有一把刀子不深不浅戳在他心口上,哪怕是无意的,却又那样准确。
“你这是,亲自递了一把刀在她手里。”
“倘若有一天,她想要你的命,不过就是用力二两……”
赵骅那天的话突然又浮上心头。
可不同於那天冷冽而坚定的回怼,他忽然有些摇摆不定地思索,如果那个执刃的人是她,自己还下得了手反杀回去吗?
原来赵骅说得没错,这把刀子递出去是为了有一天能取他性命的。她确实不一样,她就算闭着眼,就算只是无心之过,也知道往哪里戳足够一击致命。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静到枝头鸟啼也能听得连续,他顺着镂空冰冷的木门慢慢滑坐到底,坐在地上,看细小的灰尘落在灰蒙蒙的光里上下飞舞。
他想,就先这样吧,自己已经成了。
他笑着笑着擡起头,刚好能看见墙上的巨大画幅,佘氏左右围绕着一对双生子坐在其间,面上淡淡小满之意。
上面写了一行小字。
裴镜渊恰好认得那个字迹,自然也知道那出自谁手。
*
张意之之所以这时候又穿上衣裳出来是因为陛下要召见她。士人们门前骚动口出狂言,镇压的宫中军竟抓拿了三十学生,还有伤着的。这一下就触动众怒,现在局势一下子变得不可开交了。
皇权。
张意之披衣风动,一脚踩在一朵被零落入泥的花儿上,眉骨尖凌。皇权不过是这样而已。
她生来骨子里叛逆,哪怕恼怒裴镜渊算计自己害死了老师却从未后悔这个自己亲手不下的局面。
她不是张演之,也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文臣儒士。
反与不反,臣与不臣,她不是别人压迫着算计着才会行此险路的人。
张意之出街到巷方才察觉此番乱动牵连之深,本想置身事外的京军在朝堂的指示下不得不强行镇压两边不断骚动的百姓。百姓手握怒拳胡乱打着,有好事者甚至扬旗高声痛骂,神情凛冽,仿佛就义之士。
到了距离禁城两条街内的坊子,两边群情激奋,路已经被彻底堵死,寸步难行。
张意之不得不从马车上下来步行往里头挤。
她仰头透过雾蒙蒙的天气能些许看见一点不远处皇宫的高耸塔尖,也能隐约听到诵经的和尚走过城墙时翩飞的衣角摩擦的声音,却唯独不能靠近。
她问一边帮她挡着人群的青雀:“只有这一条路么?”
青雀左防右备那犀利的爪牙和口水四溅的唾骂,听张意之有此一问,当即回答:“确然。”
那就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往里走去了。左右拥挤的人群像是一条小船,她被迫顺着乱踩的步伐往前凑。
有人在悲鸣:“杀人了,见血了,皇帝杀了平民百姓!这个世道啊!要大乱。”
喊声随着敲锣打鼓的声音传出很远,落在张意之的耳朵里,她微微一颤。
天上阴云滚滚,雷声轰鸣。
“灾星降!帝国亡!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句话萦绕在耳边,张意之下意识去找寻这句话的根源,却发现几乎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低声嘀咕这句话。
若是几个孩子不过是懵懂稚童,可是要是大人呢?他们知道了这句话的涵义,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还说出来。
“灾星是谁?”她小声喃喃。
“杀了人杀了人,皇帝的走狗砍下了举子的脑袋。”话音刚落,民情激愤以至於局面一时间不可控起来。
张意之闭了闭眼,这个世道,恐怕真要大乱了。
“青雀,我们走另一条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