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第2页)
那一刻,对真相和正义的渴求打败了私仇,他尽管也嫌弃张演之这一类顽固不化的老牌套恨不能他去牢子里待几天清静清静朝堂,可他难道不知道这绝不是张意之干的?这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给她设下的局等着她呢。
她若是隐瞒甚至欺骗,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强制她的。她何必如此,偏偏在众人面前将自己推入绝境,如此,他还该如何替她洗脱罪名……他求助一般望向了裴镜渊。
却见裴镜渊丝毫不惊讶,他甚至立刻风凉道:“张大人,看来刑部,您是非去一趟不可了。”他手微动,身后两个侍卫会意,赶紧上前来一左一右站在了张意之身边,他们手上都有给犯人戴的镣铐。
士人受辱无非镣铐加身,更何况是这位昔日一直高高在上的大人。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裴镜渊的命令,他们只能站在张意之的身边却不敢动手。
可张意之突然大步向前,赵骅本意觉得她是想跑,刚要高声提示,却见她在众人或是惊疑不解或是怒火滔天的目光中撩开袍子掠过在地上俯跪着不敢擡头看她的小丫头身边到了李允诗旁。
“拦着他!”赵骅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单看她蹲下去丝毫没有犹豫一下探向李允诗的脖颈便道。电光火石之间,李念山凌着眉头,预判了张意之的举动,抱着李允诗的手抽出来抓住了张意之的手,可赵骅知道李念山绝不是她的对手,又连忙过去要牵制住她。
情急之下,他也默认了众人心头的想法,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大喊道:“张演之,你现在只是嫌疑犯,要是执迷不悟一错再错可就坐实了你的罪名!”
“赵大人。”张意之却突然回头与他对上,她的目光中有求知有淡定甚至明如星辰,甚至连他预想的一点害怕紧张和愤怒都没有。
赵骅紧急刹车,他紧张直视她。
张意之伸出手指指着安安静静含着笑卧在那里的‘李允诗’,语出惊人。
“这真的是李姑娘吗?”
“哗啦!”地上的丫鬟突然被异响惊得一个哆嗦,引颈去看,却是那本放着绿梅高脚架旁的那窗户纸经受不住雨水的侵袭突然掀开了一个角。
迅猛的雨水和风灌进窗户将木质门扇打到一边发出脆响,愈发猛烈的雨水灌进了屋里甚至沾染到了那半蹲半跪神态严肃认真的大人身上,可张意之恍然无觉,还是紧盯着赵骅问他。
翠红缩了缩脖子与另一边斟酒的小丫头交换了一个目光继而收回。
赵骅恍然大悟,他也蹲下来详细去看。
“烛火来!”他一声吆喝,有侍卫连忙端了一盏过来递到他手里。
赵骅端着烛火细细看那沈睡中的女子,突然就在脖子与头颅的交界处发现了一丝细微如针的裂痕。
他心头大惊,伸手压在了那裂痕上。
“赵大人。”李念山老眼昏花并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赵骅这一伸手他自然不满,刚想要开口呵斥,便听赵骅“我去”了一声,他歪着头瞪着眼,手一撕,一张完完整整的面皮就赫然呈现在了他的手上。
而定睛一看李念山怀里,竟是一个完全陌生,只脸型与李允诗相似的女子。
赵骅抖着手上那张脸皮面色由震惊到凝重,手上的力道也逐渐收不住,取样的仵作连忙上前来把它接到手里:“大人轻点捏,重要物证呢。”
张意之站起身,她仍旧环顾四周,惊讶不已的李念山和李夫人夫妇,痴楞无神的冯纪文,神情不明的裴镜渊,最后到无言以对的赵骅身上:“赵大人勘察此案如此久的时间,难道就没有发现‘死’在新房中的新娘都是被替换了的?”
赵骅闭紧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下颌收紧:“封建愚昧的人那么多,类似案件的新娘又死状奇特,往往还不等我刑部的人赶过去人就烧没了,根本看不出原貌。”
“这是第一个。张大人真是好眼力。”赵骅叉着腰摇摇头,他清清嗓子“既然如此……”既然如此,看来张大人身上是一点嫌疑都没有啊!
“可即是如此,大人身上的嫌疑仍旧不能被彻底洗清。”
说这句话的人却是一直沈默寡言的冯纪文,他面色平淡,唇角发白,面对着赵骅如矩目光,他指着张意之的鞋底冷言:“我一定要为蕓娘找回一个公道。”
现在知道为‘蕓娘’找一个真相了。刚才也没见你劝你岳父岳母一声好好把‘尸体’放下啊。赵骅被他打断而心生不满,可刚语塞又转念一想:好家夥,要加害张演之的人不会就是这小子吧!
张意之闻言冷笑,她单薄地站在那里,背后是潇潇雨幕,双手握住缩在袖中交叉在腹前,她冷淡朝着面色发白的冯纪文看去,胜似闲庭信步。
沈默对峙中,裴镜渊点颌,那两人得了命令,终於上前来给张意之带镣铐,可是如此一位大人,他们心里惶恐难安,竟不敢擡头。
张意之倒是配合,或是明白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逃不过去,她全程只是咬牙不语。
情况急转直下,赵骅压根反应不过来,他暴躁地用手挠头,吸了一口冷气,却不知作何反应。
反倒是对面的李念山,他接过话茬,眉目凌厉厉声问道:“好啊好啊,好一个经典的灯下黑,你真当当京城中没人了吗?快说你把蕓娘藏在了什么地方!”
“李大人,您又何必,这还没定罪呢?”赵骅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哼!”李念山一甩袖子,丝毫没听见他的劝告,擡头望天恨声道:
“且看我今晚三更堂上击鼓鸣冤,看看这京都中是不是还有人能治的了你。”
赵骅哑口无言。
三更堂,平民状告朝官的地方,去了那里不论何时都要先吃一记杀威棒。
这老铁头是铁了心了?赵骅还在纳闷。
“李大人,只恐怕你是误会了,我虽是身有此泥却并不说明我就此认罪,我与你家娘子无冤无仇何故杀她?难道李大人自己不觉得荒谬吗?”张意之面对李念山不似对冯纪文的淡定,她眉头微微皱着,大有求证的意味。
“莫要再费口舌了,张大人还是先回刑部再说吧。”裴镜渊适时补上一嘴,也成功截住了李念山未完的话。
赵骅见他们就要出去,连忙向着屋里闭着眼神情悲怆的李念山抱一拳行礼,示意身后的人将李娘子和几个证人带走,“李大人丶冯公子,此事重要,怕是要连夜向圣上报告了。但求各位平心静气,节哀顺变,我刑部行端立正不偏不倚,一定给各位一个交代,早日找到李娘子!”便匆匆追了上去。
他心里惶恐不安,其实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给陛下交待,直到快走两步,却见张意之戴着镣铐打伞不便,裴镜渊一手持伞,半伞微倾,落在那张意之头上。
两人并行,似在说话,押行的人不敢上前,宁愿淋在雨水中。
而那两道身影,既没有士人受辱的窘迫,也没有政敌将败的得意,两个人只是公事公办,而话压得极低,赵骅压根听不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