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寡妇爬床

    至戌时三刻,八名小厮抬着红漆钱箱鱼贯而入。

    铜钱碰撞声惊飞檐下宿鸟,半夏挽起袖子露出截雪白腕子:“丙等座二十三日入账三千四百五十贯,甲等一千八百四十贯,天字号雅间二千一百九十七贯…”念到末尾,满屋只剩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老丁捧着紫砂壶的手直抖:“老奴记得当初买地皮花了二千贯,木料砖瓦…”话音被沈嘉岁截断:“明日开锣戏唱《穆桂英挂帅》,劳您盯着后厨备足桂花醪糟。那些个勋贵夫人最喜甜口,定价五十文一盅。”

    西市人声鼎沸,沈氏戏楼前的队伍拐了三个弯。卖糖人的老汉推着车在人群里穿梭,铜勺敲着铁锅喊:“看戏吃糖,甜过洞房!”

    老丁满脸惊异地喃喃自语:“仅仅一个下午的售票,竟然就快要回本了,仅仅一个下午啊……”

    在前期修建大戏楼时,资金投入之巨让他日夜忧虑,担心这座戏楼最终只是一场空,然而现实证明,他的忧虑不过是庸人自扰。

    大戏楼内还设有茶水供应及各式美食,这无疑又增添了一笔丰厚的收益。

    沈嘉岁笑盈盈道:“明日大戏楼将迎来正式营业,各位都将面临繁忙的工作,今晚务必早点安歇,确保以最佳的精神面貌迎接新的一天!”

    “是!”老丁与半夏等人站直了身子,异口同声地应了。

    ……

    卯时刚过,沈氏大戏楼朱漆铜钉的正门前已排起长龙。

    伙计捧着票匣挨个验票,盖着红戳的竹制戏票上烫着金漆座号,引得穿粗布短打的汉子们直咂舌。

    “天爷嘞,这票根比我家房契还金贵!”挑粪的老王头攥着丙字区座票,顺着青砖引路牌摸进垂花门。

    迎面影壁上悬着十二幅绢纱美人图,画中人身段袅娜,水袖翻飞,正是庆喜班的当红花旦。

    穿过九曲回廊,三层飞檐的戏楼豁然眼前。

    檐角铜铃被晨风撞出清响,惊得挎菜篮的妇人直捂心口。

    进得门来,四根合抱粗的紫檀木柱直通穹顶,彩绘藤萝攀着金粉勾的枝蔓怒放,暗香浮动似要溢出画来。

    “乖乖,这得多少银子...…”穿补丁褂子的少年仰头数着天花板上四十九盏琉璃宫灯,灯穗坠的玛瑙珠子晃得他眼花。

    黑曜石地砖光可鉴人,乌木座椅铺着靛蓝锦垫,前头八仙桌上还摆着青瓷果盘,盛满时兴的蜜饯果子。

    最惹眼的当属那红绸铺就的戏台。丈余宽的台面铺着波斯地毯,靛蓝织金幕布沉沉垂着,隐约可见后头人影晃动。

    后排观众踩着檀木阶梯往上挪,惊喜发现每升高一层,视野竟更开阔些。

    此时三楼雅间内,沈嘉岁正倚着雕花栏杆往下瞧。

    漏刻指向辰时三刻时,终于瞥见燕家兄妹踏进门槛。

    “嘉岁!”燕倾城提着鹅黄裙摆小跑进来,鬓边累丝蝴蝶钗扑簌簌乱颤,“这戏楼比宫里乐坊还气派!”

    她凑到冰鉴前,盯着琉璃盏里晃悠的黑珍珠,“这就是你说的奶茶?”

    沈嘉岁笑着递过缠枝莲纹杯:“加了蜂蜜,不腻的。”

    转头见燕回时立在珠帘外,玄色锦袍衬得眉目愈发清冷,故意打趣道:“燕公子再不来,珍珠都要泡发了。”

    燕回时指尖抚过案上《营造法式》,书页间夹着的朱砂批注令他眸光微动。

    自从那日听她说起“人人平等”的异世,这姑娘便再不肯规规矩矩唤他官职。

    “唤我回时便好。”他撩袍坐下。

    燕倾城咬着芦管猛嘬一口,琥珀色奶茶沾在唇珠上:“上月李尚书千金生辰宴,用的还是酪浆呢!”忽又想起什么,杏眼圆睁:“哥,你早知有此物,竟瞒着我不带我来尝尝鲜!”

    沈嘉岁瞧着燕回时耳尖泛红,忍笑转开话头:“若寻得咖啡豆,还能做提神醒脑的饮品。我从前在图书馆当差,全靠它续命。”

    “图书馆?”燕回时捏着青瓷杯的指节发白。

    “就是你们所说的藏书楼。”沈嘉岁倚着窗棂,望见戏台上正在调试皮影灯,“我们那儿女子不仅能读书,还能考状元、当丞相。农妇可着短打下田,女将能披甲戍边...…”

    琉璃盏“当啷”落在波斯毯上。

    燕倾城怔怔望着指尖奶茶渍,忽然想起母亲总对着西洋镜发呆的模样,嘴里还喃喃念叨着:“这吃人的封建社会!”

    “所以我娘才会总想着回家,她在这里压根活不下去...…”她慌忙用帕子捂住嘴,泪珠子砸在手背。

    沈嘉岁轻抚少女颤抖的脊背,默默安慰。

    “别提起伤心事了,看戏吧。”

    红绸帷幕徐徐拉开,燕回时指尖捏着的茶盏泛起涟漪。

    戏台四角的琉璃灯渐次点亮,将金丝楠木雕琢的亭台楼阁映得流光溢彩。

    青衣水袖如烟云漫卷,旦角开腔的瞬间,二楼雅座的桑老夫人攥紧了佛珠。

    “十八年错换罗裙带,骨血亲竟作陌路哀——”老生颤巍巍的唱腔里,燕倾城已哭湿三张绢帕。

    沈嘉岁托腮望着台下,见前排布衣老妇正用袖口抹眼泪,嘴角噙了丝笑。

    这出《明珠记》是她亲手改的本子。

    真千金被亲娘嫌举止粗鄙那段,特意让琴师加了段《哭皇天》的曲牌。果然见西侧雅间珠帘晃动,隐约传来贵妇抽噎声。

    “沈姑娘好狠的心肠。”燕回时转着翡翠扳指,“非得让人哭湿半条街的帕子才痛快?”

    沈嘉岁拨弄暖炉,炭火爆出几点星子:“燕公子方才不也抹了三回眼角?”

    话音未落,戏台突然鼓乐齐鸣。真千金抱着包袱冲进雨幕,台顶机关洒下的银箔如瀑,惹得满场惊呼。

    戏终人散时,议论声沸反盈天。

    二楼廊柱旁,桑六小姐指着穹顶的藻井惊叹:“听说这戏台底下埋着三十六口大缸,难怪坐在角落都听得真切,好似还有回音环绕。”

    “何止!”粉衫少女压低声音,“我叔父在工部看过图纸,说这戏楼光是描金彩绘就用了八百两金箔!”

    隔壁雅间珠帘叮咚,薛锦艺垂首跟在贵女们身后。

    太傅家的桑六小姐鬓间东珠步摇晃得她眼疼——那本是长公主赏她的,转眼就成了别人的首饰。

    薛锦艺那双深邃如墨的眼底,掠过一抹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不甘与蔑视。

    她虽然出身寒微,但在其他各个方面,她却足以与那些世家名媛相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