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水的石头 作品

第3章 胭脂铺的“波斯蓝”:颜色背后的江山易色

“波斯螺黛画远山,女儿争效胡姬妆。刘家娘子倚门笑,当年谁识汉家绢?”临安胭脂巷的蓝靛春秋

南宋淳熙年间,临安胭脂巷的晨雾总裹着靛青染缸的酸涩。孙家染坊的当家娘子孙二娘,每日卯时必用竹竿搅动七十二口陶缸——这是祖传的“青出于蓝”秘术。春采蓼蓝、夏浸石灰、秋兑米酒,待到冬雪初降时,方能染出“雨过天青”的素色。城东林府的夫人年年定制此色裁衣,说是“这蓝里藏着山河气韵,穿去佛寺上香,连菩萨都多看你一眼”。

这年端午,巷口忽支起一顶波斯商人的锦帐。胡商阿卜杜拉搬出三只鎏金木箱,揭开时满街哗然:箱中布料蓝得妖异,似将夜空撕下一角。他举着琉璃瓶高喊:“此乃波斯月神泪染就的‘天穹蓝’,浸染三日不褪色!贵府小姐用了这颜色,保准嫁得比月宫嫦娥还风光!”

蓝染缸里的乾坤倒转

孙二娘起初不屑。她拎起一匹波斯蓝布对着日头细看,冷笑道:“蓝得这般扎眼,倒像戏子的行头!”可不出半月,胭脂巷的风向就变了。待嫁的姑娘们结伴来买波斯蓝,嫌孙家的靛青“老气横秋”;连林府夫人的丫鬟都嘀咕:“夫人今年改订波斯蓝了,说咱们染的蓝像寡妇衫。”

孙二娘夜半盯着染缸发呆。缸中蓼蓝的汁液泛着熟悉的青黑,她忽然想起父亲的话:“染布如养性,急不得——蓼蓝要在三伏天晒出魂,石灰得用陈年井水化开,这般染出的蓝,是能穿三代人的。”可眼下波斯蓝只需浸染三刻钟,价钱却贵了十倍。她一咬牙,将祖传的陶缸全换成胡商的白瓷瓮。

妖蓝祸起萧墙

头一年,孙家染坊门庭若市。波斯蓝的浓艳霸道,确如阿卜杜拉所言“闭月羞花”。钱塘县首富嫁女时,竟用此蓝染了十里红妆里的八里——说是“胡人尚蓝为贵,比俗气的大红吉利”。连酒肆歌姬都裁了露肩的波斯蓝襦裙,纱衣透肤处缀着金线,走在西湖边惹得画舫相撞。

灾祸始于第三年寒食节。林府突然退回三十匹布料,管家冷着脸说:“我家老爷升了礼部侍郎,这妖蓝犯了‘五色不正’的忌讳!”更让孙二娘心惊的是,某日见茶摊伙计用波斯蓝布擦桌,那布褪色染得桌面如生淤青——原来胡商的染料经不得三洗。

颜色暗战的文化杀机

这日秋雨绵绵,孙二娘蹲在染缸前捞蓼蓝残渣。忽听身后木屐声响,竟是云游归来的老染匠徐驼子。老人捏起一撮波斯蓝染料嗅了嗅,嗤笑道:“胡商奸猾!这蓝是用矿石混硫磺熬的,色邪性烈,好比给人参喂砒霜。”他抖开孙家祖传的靛青布,“你且看这经纬——蓝在外而白在内,这叫‘外礼内仁’;那波斯蓝却是表里皆妖,穿久了心性都要变!”孙二娘如遭棒喝。想起这些年的变化:士族女子争穿露颈胡装,说是“天穹蓝衬得肌肤赛雪”;寒门书生典当笔墨买波斯蓝长衫,以为“穿此色可添贵气”;连清明扫墓的孝服,都有人用波斯蓝镶边,美其名曰“新礼”。颜色成了篡改伦理的笔墨,而自己竟做了研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