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水的石头 作品

第2章 指鹿为马术

青白眼翻转阴阳,鹿角描成马蹄霜。

万人齐指荒唐处,荒唐便作金科律。

长安西市胡姬酒肆里,波斯葡萄酿的甜香裹着羊膻味在梁柱间缠绕。柜台后那坛标注“天宝三载”的黄酒,封泥早被掌柜孙金刀悄悄刮去半层。此刻他正举着鎏金鹦鹉杯,对满堂酒客朗笑:“新到的龟兹春酿!列位尝个鲜!”

穿绿绸衫的茶商王延龄啜了口琥珀酒液,眉头骤紧:“孙掌柜,这分明是三年前...”话音未落,邻座卖炭翁突然拍案:“清冽爽口!好新酒!”满堂酒客跟着哄嚷起来,声浪撞得柜台后“太白遗风”匾额嗡嗡震颤。王延龄捏着酒杯的手指渐渐发白,恍惚见那酒液里浮出赵高指鹿的森森冷笑。

鹿角生霜的千年戏法

孙金刀这手“鹿角描霜”的绝活,原是跟朱雀大街古董贩子学的。那人曾将前朝陶马粘上鹿角充祥瑞,被拆穿时反倒讥笑:“诸位眼里只见鹿,怎不见马踏祥云的贵气?”此刻孙金刀抚着酒坛上刮剩的封泥残迹,恍如抚摩《韩非子》竹简上“三人成虎”的刻痕。

酒肆后厨蒸腾的热气里,伙计阿福正往新酒坛描画龟兹文字。羊毫笔尖蘸着姜黄与锅灰调和的颜料,在陶坯上勾出似是而非的曲卷纹。“掌柜说了,十个人里有八个不识字。”阿福舔笔时对烧火丫头低语,“剩下两个认得的,见众口一词也就疑心自己记错。”窗外飘进的柳絮沾在未干的颜料上,像极了陈年封泥滋生的霉斑。

舌底澜翻的浊浪

王延龄再去理论时,孙金刀已备好杀招。只见他击掌三声,卖炭翁颤巍巍捧出本《沽酒录》,翻到某页高声念:“癸未年四月初八,购龟兹春酿十坛——这不正是新酒?”满堂酒客伸颈去看,泛黄纸页上“龟兹春酿”四字墨色尤鲜,衬得旁侧“天宝三载”的印鉴黯淡如鬼影。

“老丈好记性!”孙金刀亲斟满杯递去,转身时袖角扫落砚台,浓墨泼了王延龄半幅衣襟。众人哄笑中,掌柜的叹息格外刺耳:“王老板定是前日饮了假酒,把脑子浸糊涂了。”这招“墨污清白”的法门,早被《金瓶梅》里西门庆用得炉火纯青——当初他便是当街泼脏武松新衣,反诬对方敲诈。

照妖镜里现原形

王延龄归家翻检旧账,寻得三年前购酒的单据。桑皮纸角落钤着酒肆旧印“孙记”,与如今“金刀记”的篆文迥异。他连夜叩开西市行首家门,老行首嗅着单据上残留的酒气突然冷笑:“新封泥掺了米浆增黏,陈年封泥该有蜂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