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分茶经
松风煎嫩芽,雪沫浮瓯花。同饮不同味,江湖各天涯。
密云龙沸:少年同袍的热烈
元丰二年的汴京冬夜,苏轼与章惇围炉分茶。炭火映着建窑兔毫盏,章惇执银匙击拂茶汤,笑称:"子瞻兄这‘密云龙’贡茶,须得七汤点拂方显真味。"茶雾氤氲间,二人以茶筅为剑,在青瓷瓯中点出"雪浪银涛",仿佛回到嘉佑年间同游终南山时的豪情。彼时章惇攀峭壁题字,苏轼在崖下高吟"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浑然不觉二十年后将成陌路。
《茶录》云:"候汤最难。"少年情谊的炽热,恰似初沸的蟹眼水。章惇任商州令时,苏轼特托人送去"小龙团"茶饼,附笺戏言:"君如蔡襄《茶录》,我似陆羽《茶经》,当共着一部《分茶要诀》。"这份约定,后来被乌台诗案的铁砚磨成齑粉。正如蔡襄《北苑十咏》所写"泉甘器洁天色好,坐中拣择客亦佳",最美的茶事,终成最痛的谶语。
击拂渐冷:政见分野的涟漪
元佑更化时,苏轼在杭州收到章惇的"双井茶"。拆开青篾茶笼,却见茶饼压着半页《青苗法》条例。他蘸着虎跑泉写下回信:"龙团虽好,不及明前龙井清冽。"信使策马离去时,苏轼将茶饼分赠僚属,独留包茶的桑皮纸——纸上残留的建溪水痕,像极了当年章惇在终南山瀑布下湿透的衣襟。
这种渐行渐远,暗合宋代"分茶"技艺的衰变。北宋《大观茶论》记载的"疏星皎月珠玑磊落"等汤花,至南宋已简化为"乳雾汹涌"一式。苏轼与章惇的书信,从"论茶十二法"到"问疾三言",恰似茶汤从三沸至冷的轨迹。某日章惇拜相,苏轼在惠州收到故人赠的罗浮山茶,附言:"此茶性寒,可消瘴热。"他对着日光细看茶末,突然大笑:"子厚这是劝我噤声呢!"遂将茶饼投入药炉,煎作祛湿的苦饮。
茶白水清:疏离的留白之道
绍圣四年的儋州春夜,苏轼用椰壳作盏,烹煮五指山野茶。沸水冲开粗梗时,忽然想起昔年与章惇的赌约:"若他日分隔天涯,当以茶汤代血酒。"如今这盏苦茶,倒比血酒更灼喉。他在《与章子厚书》中写"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却故意漏抄最后一句"宿昔之道义",任海风吹散未完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