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咆哮的呼兰河(上)
呼兰河,
它就这么流着,把呼兰县的日子,都浸在波纹里。
这几日,
呼兰县城两条街上的商铺都冷了场。
原本该热闹的铺面里,掌柜的们守着空柜台发愣——满城的人像是约好了似的,都往城外那家新开的大车店涌,连带着店里的生意也被带得稀稀落落。
这天,
一个眉眼灵秀的小姑娘跟着老人走进大车店,刚迈过门槛就仰着小脸,用稚嫩的声音问:“爷爷,你看呀——别的店里的东西都藏在柜台后头,跟防贼似的;这儿咋都敞着放,让人随便逛呢?”
老人弯腰摸了摸孙女的头,目光扫过货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布匹、油盐,嘴角噙着笑:
“这地方不同哩。”
他伸手取下一个红绸子扎的糖人,递到女孩手里,“看来这掌柜的,是信得过咱老百姓。”
正说着,穿蓝布衫的伙计端着茶壶走过来,听见这话便笑着搭腔:
“大爷说得是。咱们大掌柜的说了,东西摆出来才叫买卖,藏着掖着倒生分了。您老要扯的粗布在里头货架,刚到的新货,结实着呢。”
女孩含着糖人,小跑到粮油区,踮脚看着敞口的米缸,手指轻轻戳了戳饱满的米粒。
阳光从木窗棂漏进来,照得她发梢的绒毛金灿灿的,也照得那些敞着的货箱、露着的绸缎,都透着股让人踏实的敞亮气。
老人跟在后头,看着孙女毫无顾忌地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忽然想起县城里那些柜台高得能挡住半个人的铺子,忍不住叹了句:“这才叫过日子的地方。”
小女孩忽然眼睛一亮,
像发现了藏在糖罐里的蜜似的——商品后头竟立着一排排书架,书脊朝外码得整整齐齐,谁都能随手抽出一本翻。
架旁还摆着矮凳,早已坐满了低头看书的人,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纸墨香。
她顿时挪不动脚了,踮着脚尖从架上抽了本《安徒生童话》,找了个空当蹲下,小手指着字一行行念,很快就浸在故事里,连爷爷唤她都没听见。
张晓兰在柜台后看着这一幕,眉头悄悄蹙起,心里头堵得慌。
又来一个白看书的……
她轻叹了口气,至今想不明白:启新商行别处的大车店,只忙着囤货赚钱,偏他们这儿,被大掌柜勒令辟出这块免费阅览区。
不止她糊涂,连上头的大掌柜苗疆公主也犯嘀咕——这可是苏先生亲自下的指令。
他们哪里晓得,这一排排书架、一张张矮凳,原是苏俊悄悄为这片土地埋下的种子,只等着某个将来,能长出属于呼兰河的“文学洛神”呢?
王二柱骑着马“哒哒”奔到大车店门口,不等缰绳勒稳就翻身跳下,粗声大嗓地冲院里喊:
“掌柜的!火车站又到新货了,赶紧叫人套马车去拉!”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加重了语气,“这次全是棉衣、棉裤、棉被……好家伙,堆得跟小山似的!”
张晓兰心里“咯噔”一下,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这么多棉衣、棉被、棉鞋、难不成就是大掌柜苗疆公主提过的那些战略储备物资?
她指尖在柜台边缘轻轻敲了敲,目光望向火车站的方向,心里渐渐亮堂起来:这么大批量的御寒物,绝非寻常生意所需。先前大掌柜说“早晚会用得上”,看来这话里藏的分量,比她想的还要重。
打发了大车和伙计跟着王二柱去接货,张晓兰刚转过身,就见快嘴李摇摇晃晃地闯了进来。
他一身酒气,脚步虚浮,脸红得像块烧红的烙铁,一进门就含混不清地嚷:“掌……掌柜的……我有话……得跟你说……”
张晓兰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睛上,语气平淡得没什么波澜:“回屋睡去。醒了再说。”
这边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消失了一天一夜的老三,带着两个同伴回来了。三人脸上蒙着层灰,眼里满是倦意,显然是没少赶路。
张晓兰看了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模样,没多问什么,只摆了摆手:“都累坏了吧?先回屋歇着,有啥事儿睡醒再说。”
晚霞把天边染成一片橘红,
最后一缕光,斜斜地落进大车店后院,那间小小的账房。
快嘴李撩开门口挂着的蓝布帘子,趿拉着布鞋先进了屋,紧随其后的老三攥着烟袋杆,也低着头跨了进来——屋里头,张晓兰正扒拉着算盘核账呢。
见两个人进来了,就开口说道:“怎么?不多唾一会……”
两人脸上都带了点笑意,快嘴李性子急,抢在头里开了口:“掌柜的,先不唠闲篇了,说正事要紧。”
他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道:“黄金龙那伙人的底细没摸透,不过他们二当家胭脂虎的动静我探着了——这色胚在城西靠山屯勾上了个李寡妇,每月月中准有四天往那寡妇院里钻。”
话刚落音,张老三就接了茬,手里烟袋杆往鞋底磕了磕:“我就说嘛!我在道上也打听道,这伙人每月总挑那四天在城西劫过往大车,合着是为了给胭脂虎会相好打掩护呢!”
他抬眼看向张晓兰,眼里闪着光:“掌柜的,依我看,不如就着这个空子,给他来一手将计就计?”
张晓兰指尖在算盘珠上轻轻顿了顿,眉头微蹙着沉思片刻,抬眼时眼神已添了几分锐利。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透着沉稳:“好。”
“你们再去细查胭脂虎的底细——他平日带多少人手,惯用什么家伙,那李寡妇院里的地形如何,都得摸清楚。”
她顿了顿,指尖重重落在一个算珠上,“这一次,咱们出手务必做到一击必杀,绝不能让他有喘息的余地。”
快嘴李和张老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兴头。快嘴李一拍大腿:“掌柜的放心!这活儿交给我们,保管连他晚上睡觉翻几次身都摸得明明白白!”
张老三也跟着点头,烟袋杆在手里转了个圈:“城西那片我熟,那李寡妇家院子后头有片老槐树林,正好能藏人。等摸准了胭脂虎哪天去,咱们提前在林子里猫着,保管他插翅难飞。”
张晓兰微微颔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记住,动静要小,别打草惊蛇。摸清他带多少人同去——若是只带两三个心腹,便是最好的机会;若是人多,咱们再另做计较。”
“还有,”她抬眼扫过两人,语气添了几分郑重,“那李寡妇的底细也得查查,别是个圈套。咱们要的是干净利落,不沾多余的麻烦。”
“明白!”两人齐声应着,快嘴李已经转身要掀帘子,被张老三一把拉住:“急啥?再问问,要不要给那寡妇院里的人留点活口?”
张晓兰眼梢一挑,声音冷了几分:“挡路的,不留。”
帘子“哗啦”一声被掀开,晚霞的余晖涌进来,又被两人匆匆的脚步带起的风卷了出去。
账房里只剩张晓兰一人,她望着窗外沉下去的日头,指尖终于停在算盘最末一颗珠子上,轻轻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