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语话 作品

第20章 北平枪声(三)

这日大雪纷飞,

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在天际,北风像无数把小刀子,卷着雪沫子往人骨缝里钻。

几十架牛车在风雪里艰难挪动,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呀的呻吟。

车板上挤满了人,大家都使劲往厚衣服里缩着脖子,你挨着我,我挤着你,哪怕只是从旁人身上借到一点点微薄的暖意,也好过独自承受这刺骨的严寒。

靠车头的后生把破棉袄敞开个缝,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单衣,却偏要梗着脖子跟旁边人说笑,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话里却满是不服输的劲儿,手还不忘往怀里揣了揣那半块冻硬的红薯。

他旁边的姑娘梳着两条乱糟糟的辫子,发梢结着冰碴,棉袄的前襟磨得发亮,却死死攥着个布包,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前路,睫毛上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

几个小伙挤在一块儿,你往我这边靠靠,我往你那边挪挪,脚底下踩着对方的鞋也顾不上,其中一个的草鞋早磨穿了底,光脚踩在车板的冰碴上,却还伸腿踢了踢旁边的人,嘴里嘟囔着什么,惹得旁人笑骂着推他一把,笑声里带着冻出来的颤音。

还有个瘦高的后生背靠着车帮,眼睛半闭着,眉头却拧成个疙瘩,手指在冻裂的车板上无意识地划着,不知在盘算着什么,耳朵冻得通红,像挂了两个红辣椒。

最边上的姑娘把脸埋在同伴的肩膀上,头发乱糟糟粘在脸颊,露出的手腕上全是冻疮,却还强撑着没吭声,只有肩膀偶尔微微耸动,像是在忍着冻,又像是在憋着什么委屈。

这一车年轻的身影,在风雪里挤成一团,虽没了半分光鲜,眼里却都憋着股劲儿,像埋在雪底下的草籽,只盼着熬过这阵寒风,总能盼到点暖和日子。

就在这时,头车那个精壮的赶车汉子猛地勒住缰绳,冻得通红的脸上绽出点亮色,他扯着粗嗓子朝后吆喝:

“嘿!好了,东山屯——到了!都给我精神着点,下车喽!”

话音刚落,他手里的鞭子“啪”地甩了个响,惊得拉车的老牛哞了一声。汉子自己先跳下车,脚踩在雪地里陷下去半尺,却回身朝着车上扬了扬下巴,嗓门里带着股子驱散寒气的劲:

“别磨蹭!踩着我肩膀下来,都利索点!”

不过片刻,一百多个穿着破烂棉袄的男男女女便叽叽喳喳涌下车来,棉絮从衣缝里钻出来,沾着雪沫子贴在身上,一个个冻得缩肩拢背,脚刚沾地就忍不住跺着脚搓手,嘴里呼出的白气混着呵骂声、咳嗽声,倒让这屯口有了点活气。

“都动起来!别杵着像根桩子!”

赶车汉子叉着腰大吼,粗嗓门压过了风声,“排好队!一个个来,乱哄哄的像什么样子!”

正说着,赫黄旗已踏着雪走到屯口,军靴踩在积雪里咯吱作响。

他目光扫过这群面黄肌瘦、活像刚从泥里捞出来的年轻人,转头对身旁的儿子柱子道:

“别看他们现在蔫头耷脑,活像群讨饭的,三个月后你再看——个个都会练得筋骨结实,眼神里带劲,那才叫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