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无序(第2页)
“你退开!”沈雾抽出靴中短匕,右肩旧伤在发力时传来钝痛,却让她眼神更亮——这伙人的路数,带着禁军的影子。
激战中,一名黑衣人被容复挑断手筋,倒地时喉间溢出的却不是求饶,而是短促的哨声。沈雾心头一凛:“他们在召援军!”
容复剑锋旋出一朵剑花,将沈雾护在身后:“朝西走,那里有我们的人。”他左肩的血浸透了月白锦袍,却依旧步步沉稳,“记住,别信任何人,包括……”
话音未落,三名黑衣人突然转向,竟朝着容复的死角扑来。沈雾瞳孔骤缩,想也没想便扑过去推开他,短匕深深扎进为首者的心口。
“你!”容复攥住她染血的手腕,指节泛白。
沈雾却笑了,指尖抹去他脸颊溅到的血珠:“现在可不是分神的时候,容大人。”
突围至官道时,天边已泛鱼肚白。沈雾看着容复被影卫扶上另一辆马车,忽然想起昨夜他为她处理眼伤时的专注——那时薄荷叶的凉意里,她分明听见他喉间压抑的痛哼。
“公主,活口审出来了。”霁风押着个断了腿的黑衣人过来,“他说……是‘鹤公’让他们夺回账本,必要时,让您和容大人‘意外身故’。”
沈雾踹了那黑衣人一脚:“萧鹤年要账本做什么?他的名字根本没出现在上面。”
黑衣人啐出一口血沫:“账本最后一页……记着他万历十三年,在津南府科场换卷的事!”
沈雾心头剧震。万历十三年,正是她母亲当年被贬斥的年份——那位曾被誉为“女诸葛”的端慧皇后,当年就是因“科场案牵连”被废黜后位,郁郁而终。
“备马。”沈雾突然转身,“我要去狱里见许大通。”
霁风急道:“公主三思!许大通昨日已被押上囚车,由石潭旧部看守,现在去……”
“就是现在去才有用。”沈雾翻身上马,鬓边玉簪在疾驰的风里叮当作响,“他们以为王忍死了就没人知道,却忘了许大通才是那个最会留后手的。”
囚车停在城外十里亭,押解官见沈雾一身绯色劲装,腰间悬着公主令牌,脸色霎时惨白。许大通穿着囚服蜷缩在车里,见了沈雾却突然笑起来,牙上还沾着血:“公主来迟了……老东西的人,昨夜已经来过了。”
沈雾攥紧缰绳:“他们问了你什么?”
“问我……当年端慧皇后的笔迹,是不是我仿的。”许大通咳着血笑,“可惜啊,他们不知道,那笔迹是萧鹤年亲手教我的——他说,总得有个人,替他背这锅。”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许大通猛地抓住沈雾探进囚车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皮肉:“公主!萧鹤年藏了份东西在……”
一支弩箭穿透许大通的咽喉,箭尾的白翎在晨光里震颤,像极了萧鹤年常戴的那支玉簪。沈雾抬头时,只看见一队身着禁军服饰的骑士消失在官道尽头,为首者腰间悬着块金鱼符。
回到京城时,已是三日后的深夜。沈雾推开公主府的朱漆大门,青竹正捧着卷宗在廊下候着,灯笼的光晕里,她鬓边多了缕白发。
“公主,这是萧鹤年近十年的行踪录。”青竹递上卷宗,声音发哑,“还有……您让查的万历十三年科场案,所有卷宗都在宗人府失火时烧了。”
沈雾翻到最后一页,停在萧鹤年去年的生辰宴记录——来赴宴的官员里,有三个是当年津南府的同考官。
“容复那边有消息吗?”
“容大人被皇上召去养心殿了,至今未归。”青竹压低声音,“听说萧太傅在殿外跪了三个时辰,求皇上彻查‘钦差遇袭案’。”
沈雾将卷宗扔进火盆,火苗舔舐着宣纸,映得她眼底红光跳动:“他这是在逼皇上站队。”
正说着,容复的影卫突然翻墙而入,单膝跪地:“公主,容大人被扣留了!皇上说……要他解释为何私扣津南府案的关键证人。”
沈雾心头一沉。周哲!他们竟忘了还有个周哲!
“备轿,去养心殿。”沈雾抓起披风,指尖触到冰冷的缎面,突然想起津南府那个夜晚,容复为她敷眼时的指尖温度。
养心殿外的汉白玉栏杆上,霜气结了层薄冰。萧鹤年穿着紫色蟒袍跪在那里,见了沈雾,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讥诮:“长公主深夜闯宫,是想替容督主求情?”
沈雾没理他,径直推开殿门。暖阁里龙涎香浓郁,皇帝正对着一幅《寒江独钓图》出神,容复站在阶下,肩头的绷带渗出暗红。
“皇侄女儿来了。”皇帝转过身,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流转,“你觉得,容复私扣周哲,该当何罪?”
沈雾屈膝行礼,声音清亮:“儿臣觉得,该赏。”她抬手解下发间玉簪,将藏在里面的纸条呈上去,“周哲今早试图用这张字条联系萧太傅,上面写着‘账本已毁,可安心’。”
皇帝展开字条的手指微微颤抖。萧鹤年的字迹他认得——当年太子太傅的位置,就是凭这手簪花小楷赢过的端慧皇后。
“萧鹤年……”皇帝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突然将字条掷在容复脚下,“带他去慎刑司,好好‘问问’。”
容复被松绑时,肩伤已渗出血来。沈雾递过伤药,指尖触到他锁骨处的旧疤——那是当年在北疆护驾时,替先皇挡箭留下的。
“你早就知道萧鹤年和端慧皇后的事?”沈雾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容复低头涂药,药油刺鼻的气味里,他的声音有些发闷:“先皇临终前说,皇后当年的废黜诏,笔迹有问题。”
沈雾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那半块玉佩,上面刻着的“鹤”字被血浸透——原来不是指父亲,而是指这个藏在暗处的毒蛇。
“周哲招了。”容复突然开口,“萧鹤年当年让他在科场换卷,把本该中状元的寒门士子换成了自己的侄子。端慧皇后查到后要上奏,他就伪造了皇后与士子私通的书信,笔迹是许大通仿的。”
沈雾望着窗外的月:“所以母亲不是郁郁而终,是被他们害死的。”
容复放下药瓶,指尖轻轻覆上她的右肩——那里有一道陈年箭伤,是当年她在北疆为救他时留下的。“当年你突然离开军营,是不是因为查到了什么?”
沈雾抬眸,月光落进她眼底,像那年津南府摊前的碎银:“我查到有人用军需银在津南府买私兵,领头的叫焦徽。”
两人四目相对,突然都笑了。原来早在那时,他们的轨迹就已在暗处交汇。
次日清晨,萧鹤年在府中自缢的消息传遍京城。他留下的绝笔信里,将所有罪责揽在身上,却只字未提万历十三年的科场案。
沈雾站在萧府的庭院里,看着影卫从假山下挖出的铁盒——里面是当年端慧皇后的真迹奏折,墨迹已泛灰,却依旧能看清末尾那句“臣妇愿以死明志”。
“公主,容大人在门外等您。”青竹递上披风。
沈雾转身时,看见容复站在晨光里,肩头的新伤已用白纱裹好。他手里拿着个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半块玉佩,与母亲留下的那半正好契合。
“这是在萧鹤年枕下找到的。”容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上面刻的,是你的小字‘雾’。”
沈雾将两半玉佩合在一起,冰凉的玉石贴在掌心,竟生出暖意来。她想起津南府那个卖首饰的小摊,想起杜娇曼姐妹离去时的背影,想起容复为她敷眼时的薄荷香——原来所有的伏笔,早就在命运里织成了网。
“接下来去哪?”容复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沈雾抬头,晨光穿过他的发梢,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她笑了,像那年在津南府庭院里说“再等等”时一样,眼底亮得像月光:“去宗人府,把母亲的案子翻过来。”
容复颔首,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没说话——有些路,注定要一起走下去,就像当年在北疆的风沙里,他替她挡箭,她为他裹伤,从未变过。
宗人府的朱漆大门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铜环上的绿锈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沈雾握着那枚合二为一的玉佩,指尖的温度几乎要将玉石焐热。青竹捧着宗人府的准入令牌,脸色发白:“公主,宗正寺卿李大人在里面候着,只是……”
“只是他说,万历十三年的卷宗早就归档封存,按例不得擅动。”沈雾替她补完后半句,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本公主倒要看看,是什么‘例’,能压过皇家昭雪沉冤的道理。”
宗人府的回廊漫长,两侧的石碑刻着历代宗室的家训,字里行间都是“规矩”二字。李大人穿着绯色官袍迎上来,稽首时腰弯得极低,语气却绵里藏针:“长公主亲临,下官惶恐。只是先皇后的卷宗……实在是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