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塌不下来
钟懿失笑。
“我消遣你们做什么?”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墙根的青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吧。把人手都叫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天,塌不下来。”
“万一真塌下来了……”钟懿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深邃的冷光,“我给你们顶着。”
前一刻还如同霜打茄子的两人听了这个承诺,瞬间热血上头,眼中爆发出炙热的光芒!
“好嘞!”
钟帆兴奋得满脸通红,一声大喝,手脚并用地又爬了回去,动作利索得像只猴子。
钟鼎也紧随其后,嘴里还“嗷嗷”地叫着,那股子憨劲儿全化作了即将干架的亢奋。
墙内很快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片刻之后,两个脑袋再次冒出墙头,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足足十几个精壮的家丁,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翻了出来,落地时都带着一股子跃跃欲试的凶悍。
钟懿看着这群乌合之众,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俩活宝,还真是不含糊。
他不再理会那帮要去“行侠仗义”的家伙,转身走到紧闭的侧门前,轻轻叩响了门环。
“吱呀——”
门应声而开,门后站着的,正是钟家的家主,钟雄。
他一脸的焦灼与无奈,显然已经将墙头那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钟懿,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胡闹!你就这么由着他们去?当街殴打侯府世子,这……这真不会出事吗?”
钟懿迈步而入,他对着忧心忡忡的钟雄摆了摆手,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笃定。
“伯父,放心。”
“这事,来得正好。”
叔侄二人并肩走在寂静的府内回廊上,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钟懿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我刚从赵耀那里探听到,户部尚书那个空缺,朝中早有大佬内定了人选,轮不到我。”
“而我身上,既有平定南疆的军功,又有查抄侯府的功绩,年纪又轻……伯父,您说,圣上会怎么看我?”
钟雄的脚步一顿,久经官场的他瞬间明白了其中关节,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功高震主……封无可封……”
“正是。”钟懿的眼神冷冽,“一柄太过锋利的刀,若不能完全握在手里,君王会寝食难安。与其等着被猜忌,被闲置,不如……自己先给这把刀,制造一点‘瑕疵’。”
他的目光望向那群家丁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
“现在,帆弟和少爷,当街痛殴了那位即将被清算的平阳侯府世子。一桩泼天的功劳,配上一桩跋扈的过错,功过相抵。”
“如此一来,我便不再是那个完美无瑕的少年功臣,而只是一个……管不住自家兄弟的、有弱点的臣子。这样的臣子,圣上用起来,才会安心。”
钟雄听完,久久无言,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书童,实际上的顶梁柱,眼中充满了愧疚与心疼。
“是我们钟家……连累你了。若非为了钟鼎,以你的本事,即便只是一个清白人家出身的仆役,也能走出一条无人能及的通天大道。”
“伯父,别这么说。”钟懿打断了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们是一家人。对了,关于崔文正崔大人的事,您在朝中,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提到这个名字,钟雄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不甚明朗。就是半月前的一次早朝,毫无征兆,陛下雷霆震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罗列了他结党营私、贪墨受贿的诸多罪名,直接押入了天牢。”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一般。”
钟懿若有所思,眼中光芒闪烁。
果然是突然发难,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那京中其余世家呢?”他又追问,“可有什么动作?”
钟雄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与冰冷。
“一群闻着血腥味就扑上来的豺狼。不少人想趁机侵吞崔氏一族的产业,更有那等腌臜无耻之徒,竟打起了崔婉莹小姐的主意,想逼她嫁过去,以谋夺崔家最后的根基。”
“不过你放心,”钟雄话音稍缓,“有长公主殿下亲自出面庇护,崔小姐尚且安好。至于那些产业,我也看在崔大人昔日提携你的情分上,让族中子弟暗中帮衬了一二,总算没让那些饿狼啃得太干净。”
钟懿心中一暖,他知道,伯父这是爱屋及乌。
他对着钟雄深深一揖。
“多谢伯父。”
钟雄扶住了他,摇了摇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直视着钟懿的双眼,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里,映着的全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影,他一字一句,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小懿,你下一步,究竟想怎么走?”
“要出手……帮崔文正一把吗?”
帮崔文正?
钟懿的眼眸深邃,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语气平静得可怕。
“伯父,您觉得,该怎么帮?”
他缓缓踱步,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的波澜。
“崔大人被拿下,从定罪到收押,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朝中那些与他交好的言官、御史,没有一个站出来说半个字。他门下的学生故吏,噤若寒蝉。这说明什么?”
钟懿伸出两根手指,目光锐利。
“说明两点。其一,这是圣上蓄谋已久的一场清洗,证据确凿,不容辩驳。”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有人在崔大人倒下之前,就已经封住了所有可能为他说话的嘴。这股力量,快、准、狠,绝非寻常党争。”
现在入局,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为他翻案,时机未到。”钟懿的结论斩钉截铁,“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安然无恙地站到天牢里,亲口问一问崔大人的机会。在此之前,任何举动都是徒劳。”
钟雄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下来。
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关心则乱。
“你说的对。朝堂上,如今除了那些想从崔氏身上撕咬下一块肥肉的豺狼,但凡还有些脑子的,都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大家都在等,等这阵风过去,看看究竟是谁,能从这滩浑水里捞到最大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