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决战(上)·巡抚镇陕
西安城的空气里,正弥漫着一种比瓦剌兵锋更可怕的东西——恐慌。?3~w′w·d~.¨c·o~m·
朱仪征贴遍全城的安抚告示还在随风飘动,墨迹却已被富户们的流言冲淡。有盐商在酒肆里拍着桌子说:“朝廷要弃城了!听说要学唐朝借回纥兵的故事,让瓦剌人劫掠三日换和平!”这话像带毒的蒲公英,被逃难的人群带往街巷,连城墙根下讨饭的乞丐都在念叨:“要屠城了,快跑啊!”
没人知道,这谣言的源头,竟是城隍庙前的说书先生。那日他讲《安史之乱》,说到唐军借回纥兵收复长安,答应“金帛女子任其取”,本是说书的噱头,却被有心人断章取义。三传两传,就成了“朝廷允瓦剌劫掠西安”,听得富户们心头发寒,连夜收拾金银细软往南逃。
城南的浮桥上,混乱已到了失控的地步。盐商王元宝带着八匹骡子驮运金银,刚踏上桥板,就被涌来的难民挤得东倒西歪。一袋元宝从骡背上滑落,滚落在人群中,银锭子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王元宝眼睁睁看着那袋元宝被疯抢的难民踩进泥里,却不敢停留——身后的家丁正挥着鞭子抽打靠近的灾民,他自己则死死护着其余的骡队,像丢了魂似的往南岸冲。
他刚过浮桥,身后就爆发出震天的哭喊。争抢元宝的难民们挤成一团,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被绊倒,瞬间被涌来的人潮吞没。混乱中,三个不及车轮高的孩童被活活踩死,小小的身子蜷缩着,肠子从破口处流出来,混着泥水糊在桥板上。更有人被挤断了栏杆,惨叫着坠入湍急的渭水,河面上很快浮起几具挣扎的尸体,转眼就被漩涡卷走。
朱仪征带着士兵赶到时,浮桥上已是人间炼狱。栏杆上挂着被挤掉的襁褓,里面的婴儿不知去向;河水里漂着木箱、衣物,还有半露的尸体。有个老妇人坐在桥边,抱着被踩死的孙儿,哭声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朱仪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再这样逃下去,不等瓦剌人攻城,西安就先成了死城。
“烧桥!”朱仪征突然嘶吼,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哭喊。士兵们愣住了,没人敢动。“烧!”他拔出佩刀,一刀劈在旁边的木桩上,“谁也不准再逃!要活,就跟西安城一起活;要死,也死在城头!”
火把被扔进早已备好的柴草堆,浸过桐油的桥板瞬间燃起大火。/我?的-书/城` /追-最+新-章,节¢烈焰舔舐着木梁,噼啪作响,浓烟直冲云霄,把半个天空都染成了暗红。南逃的路被彻底切断,难民们看着熊熊燃烧的浮桥,有人哭喊,有人咒骂,却没人再敢往前冲——那火墙像道生死线,逼着他们回头面对北岸的瓦剌人。
朱仪征站在桥头,任凭火星溅在甲胄上。他身后,西安知府带着衙役们沿街喊话,把囤积的粮食搬到街口分发给百姓;老兵们教乡勇们如何用木棍格挡弯刀;连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都拿起了父亲留下的长矛。有个刚失去孩子的妇人,擦干眼泪,把家里的棉被撕成布条,给士兵们包扎伤口。
当夜幕降临时,西安城的灯火渐渐亮了起来。城头的士兵们举着火把,百姓们在街巷里巡逻,连孩童都知道了要给守城的叔叔送水。朱仪征站在城楼上,望着北岸瓦剌营垒的灯火,忽然感到一阵踏实——人心,终究是被这把火给烧回来了。
渭水的夜风里,还飘着浮桥燃烧的焦糊味。但西安城里,已听不到慌乱的哭喊,只有此起彼伏的号子声——那是百姓们在搬运石头加固城墙,是士兵们在检查弓箭,是这座千年古城在绝境中,重新燃起的生气。朱仪征知道,接下来的仗会很难打,但只要人还在,城就不会破。
西安城头的风,卷着硝烟与麦香,吹得人心渐渐定了。
朱仪征拔剑的那一刻,阳光正刺破云层。他亲手斩断坐骑的缰绳,那匹随他征战多年的白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却不知主人的刀刃已对准它的颈动脉。“噗嗤”一声,血柱喷涌而出,溅在朱仪征的官服上,暗红的斑点像极了他亲手写下的“忠”字。他蘸着温热的马血,在城墙上写下誓言:“朱仪征,陕西人,与城共存亡!”
百姓们围在城下,看着巡抚大人歃血为盟,有人抹起了眼泪。前几日还在哭喊南逃的汉子们,此刻攥紧了手里的农具——连父母官都敢把命赌在城头上,自己又怎能当逃兵?
为了彻底斩断侥幸,朱仪征下令将几个趁乱逃跑的士兵、私藏粮食的衙役拖到桥头。¨小′说¢C\m\s, /已~发+布·最¨新-章?节?他们的尸体被吊在烧焦的浮桥残骸上,下方立着块木牌,浓墨写着“逃者如斯”。风
吹过尸身,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在警示每个动摇的人。从此,西安城里再无人敢提“南逃”二字,连哭闹的孩童看到桥头的尸体,都会立刻噤声。
开仓放粮的命令,比任何誓言都管用。朱仪征亲自坐镇粮仓,挽起袖子掌勺分粮。他的官服还沾着马血和烟灰,却一丝不苟地给每个百姓舀米,粗粝的手掌碰到妇人的陶碗时,对方慌忙跪下磕头,他却伸手扶起:“都是西安的子民,该同甘共苦。”有个老汉捧着碗里的糙米,看着巡抚额角的汗滴,突然对着粮仓方向磕头:“大人放心,老汉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护着城墙!”
消息传到周边卫所,守城的士兵们再也坐不住。泾阳卫的百户带着三百人连夜赶来,说“不能让巡抚大人孤军奋战”;咸阳的乡勇们推着自制的投石机,沿着官道往西安集结;连最远的凤翔卫,都派来五十名弓箭手,箭囊里的箭矢刻着“还我关中”。
修复城墙的工程热火朝天。朱仪征定下规矩:“每修三丈,赐米一斗。”百姓们扛着石块往城头跑,孩童们提着水桶跟在后面,连小脚的妇人都来帮忙和泥。有个瘸腿的瓦匠,带着儿子在城砖上刻下“永固”二字,说“要让瓦剌人知道,这墙拆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