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紫禁城的雪与大同的血(第2页)
混乱中,赵惠妃反而迅速镇定下来。她小心地托住朱高炽的脖颈,让他平稳地枕在自己膝头,避免头部后仰导致呛咳。指尖触到皇帝冰凉的皮肤,她心头一紧,却没半分犹豫,猛地拔下发间的银簪——那簪子是皇帝前日所赐,簪头镶着颗鸽血红宝石,此刻却成了救命的工具。她将簪尖在烛火上反复燎过,借着余热,稳稳地刺入皇帝的人中穴。
“陛下,醒醒!”赵妤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见皇帝毫无反应,她深吸一口气,又接连刺向合谷、涌泉等穴位,银簪刺破皮肤的瞬间,带出细细的血珠。直到刺向劳宫穴时,朱高炽的喉咙里才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了一下。
此时,几位御医提着药箱,踩着雪水狂奔而至。为首的院判顾不上掸去身上的雪,跪在榻前就去诊脉,三根手指搭在皇帝腕上,脸色随着脉搏的跳动一点点凝重。“是急火攻心,痰壅气闭!”他语速极快地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后是颗蜡封的药丸,“快取温水!”
宫女颤抖着递过茶杯,院判亲自将牛黄清心丸化开,又用银匙小心地撬开皇帝的嘴,一点点将药汁喂进去。药汁顺着嘴角流了些,赵妤赶紧用帕子擦去,指尖轻轻摩挲着皇帝的下颌,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众人合力将朱高炽抬上铺着白狐裘的软轿,王淮亲自扶着轿杆,一路小跑往乾清宫暖阁去。暖阁里早已备下厚厚的绒毯,地龙烧得正旺,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艾草香,连窗棂都蒙着层细纱布,挡住了外面的寒风。
不知过了多久,朱高炽才从无边的黑暗中挣扎出来,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好不容易才掀开一条缝。朦胧中,一张清丽的脸庞映入眼帘——是赵妤。她的发髻有些散乱,额角沾着点雪沫,往日描得精致的眉梢微蹙着,见他睁眼,那双杏眼里立刻涌出水光,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只轻声说:“陛下,您醒了?”
朱高炽心头一暖,刚才的惊惧与怒火仿佛都被这声温柔的呼唤抚平了。他哆哆嗦嗦地动了动手指,赵妤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后背,垫上软枕,让他在榻上勉强坐正。皇帝望着她泛红的眼眶,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一阵沙哑的咳嗽,可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却分明多了几分安稳,连呼吸都平顺了些。暖阁外的风雪还在呼啸,可此刻,这方寸之地却因这片刻的安宁,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暖意。
赵惠妃用银匙将温热的草药一点点喂进朱高炽口中,药汁带着微苦的回甘滑入喉咙,渐渐化作一股暖意流遍四肢。皇帝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些许血色,喘息也平稳了许多。两个宫女轻手轻脚地拧来热帕子,替他擦去额角的冷汗,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眼神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扶朕起来。”朱高炽的声音仍有些虚弱,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赵惠妃连忙搀扶着他的手臂,宫女们则在一旁小心护持,一步步挪到乾清宫正殿。他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将歪斜的玉带系好,又抬手抚平了龙袍上的褶皱,直到镜中身影显出几分天子威仪,才缓缓走向龙椅,端坐其上。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淮早已踩着雪水出宫,不多时,杨士奇、杨荣、杨溥、夏元吉、金幼孜和黄淮等人便顶着一身寒气匆匆赶来。他们见皇帝端坐
龙椅,脸色虽仍憔悴,眼神却异常锐利,知道必有要事相商,纷纷躬身行礼,殿内气氛肃穆得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瓦剌欺我太甚!”朱高炽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今大同百姓冻毙于野,尸填沟壑,朕身为天子,若不能为他们做主,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杨士奇按惯例率先出列,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颤动:“陛下,臣早言也先必为大患。今其子弟屡犯边境,屠戮生民,此已非怀柔可解,唯有一战!”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一次,素来主和的杨荣也上前一步:“杨首辅所言极是。瓦剌野性难驯,屡降屡叛,若不予以重创,北疆永无宁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臣,“臣请调宣府、大同、延绥九边精锐,再辅以淮军新锐,来年春暖便挥师北上。”
夏元吉紧随其后:“臣虽掌户部,亦知此时非惜钱粮之时。臣愿即刻着手筹备粮草,确保大军无断炊之忧。”这位素来精打细算的户部尚书,此刻眼中只有坚定——他清楚,再吝惜钱粮,只会让更多百姓死于瓦剌的铁蹄之下。
杨溥、金幼孜、黄淮也纷纷附议。“毕其功于一役,永绝边患!”的呼声在殿内此起彼伏,连往日主张谨慎的黄淮都慨然道:“瓦剌视我大明为弱肉,若不亮剑,必遭更大祸患。臣请陛下下旨,命边军整肃军备,待春暖便与之一战!”
朱高炽望着阶下众臣,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缓和。他知道,这些老臣都是国之柱石,此刻的同心同德,正是大明应对危难的底气。“好!”他重重点头,声音虽仍虚弱,却透着不容动摇的决心,“传朕旨意,命九边精锐与淮军即刻整备,来年春分兵北伐!朕要让也先知道,我大明的百姓,不是任人屠戮的羔羊!”
殿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龙椅的扶手上,映出斑驳的光影。朱高炽望着那缕阳光,仿佛已看到来年春,大明的军旗在草原上猎猎飘扬,瓦剌的铁蹄再也踏不进中原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