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火器之威(第2页)
邓恒在山梁上刚站稳脚跟,指尖的冷汗还未干透,脚下的岩石便传来一阵细密的震颤。这震颤起初如蚊蚋振翅,很快便化作密集的鼓点,从峡谷入口处由远及近——瓦剌骑兵的马蹄声,正像滚雷般碾过荒原。
“握紧火器!”邓恒低声喝令,掌心已将令旗攥出褶皱。他再次举起望远镜,镜片里的景象让呼吸微微一滞:峡谷入口处尘烟蔽日,密密麻麻的瓦剌骑兵如黑色潮水涌来,甲胄在晨光中反射出成片的寒芒,狼头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那股裹挟着黄沙的气势,仿佛要将整道峡谷连根拔起。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阿失帖木儿的身影已率先冲进峡谷。这位瓦剌王子俯身贴在马背上,玄色披风扫过地面的碎石,浑铁枪的枪尖斜指前方,显然对先前俘获的明军士卒所言“穿峡谷即抵朱勇营寨”深信不疑。他胯下的白马是草原名驹,四蹄翻飞间,已将身后的骑兵甩开数丈。峡谷两侧的山壁挤压着视线,他眼中只有前方蜿蜒的路径,丝毫没留意到岩石缝隙里,正有黑洞洞的枪口悄然瞄准。
又追出半里地,前方的峡谷突然开阔了些。数百名明军正蹒跚而行,他们盔甲歪斜,有的士兵拄着长矛喘息,有的甚至背着伤兵艰难挪动,看起来活脱脱是被主力丢弃的老弱残兵。阿失帖木儿见状猛地勒住马缰,仰头发出一阵震天大笑,浑铁枪在半空划出一道银弧:“朱勇匹夫!竟抛下弟兄逃命,也配做大明将军?”
他身后的瓦剌骑兵顿时爆发出哄笑,马蹄声愈发急促。在这些草原勇士看来,汉人向来怯懦,此刻定然是主力早已逃远,只留些残兵拖延时间。“杀!”阿失帖木儿一马当先,浑铁枪直指明军背影,“捉活的,我要问问朱勇躲在哪条沟里!”
瓦剌骑兵如决堤的洪水般猛冲过去,马蹄踏起的沙尘迷了眼,他们甚至能看清那些“残兵”惊慌回头的脸。有个年轻的明军士兵似乎吓破了胆,转身时竟摔了个跟头,手中的刀鞘滚落在地——这副狼狈模样,更让瓦剌人确信胜券在握。
山梁上的邓恒却始终握着令旗,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数着瓦剌骑兵的数量,直到最后一名骑手的马蹄踏入预设的火力圈,才猛地将令旗向下一挥:“开火!”
三声炮响骤然炸响,如天雷劈开云层,在峡谷中激荡出滚滚回音。崖顶的碎石被震得簌簌落下,砸在瓦剌人的头盔上叮当作响。几乎在炮声响起的同时,谷底两侧的岩石后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黑影——千名火器营士卒同时起身,手中的洪熙燧发枪喷吐着火舌,铅弹如暴雨般横扫而出。
“噗嗤——噗嗤——”铅弹穿透皮肉的闷响连成一片。冲在最前排的瓦剌骑兵像被无形的巨手拍中,纷纷从马背上栽落。有的铅弹击穿了皮甲,在胸前留下一个血洞,又从后背穿出,带着滚烫的血珠钉进崖壁;有的战马被击中前腿,发出凄厉的嘶鸣,前蹄跪地的瞬间,将骑手狠狠甩向空中。瓦剌人引以为傲的冲锋阵型,顷刻间被撕开一道巨大的缺口。
后排的瓦剌兵见状大乱,慌忙勒马想要调头,却发现狭窄的峡谷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更可怕的是,入口处突然竖起一排拒马桩——那些用硬木削尖的桩子被杂草掩盖,此刻在晨光中闪着寒光,彻底封死了退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两侧山坳里突然传来震耳的喊杀声:各五百名淮军骑
兵如猛虎下山,手中的套马索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精准地套住瓦剌战马的脖颈。
“收!”随着军官的怒吼,套马索猛地绷紧,受惊的战马疯狂刨蹄,将骑手甩落在地。埋伏在暗处的长柄刀手立刻上前,刀锋带着风声劈下,手起刀落间,已将落马骑兵的头颅斩落在地。瓦剌人这几年在草原上从未遇过对手,哪里见过这般战术?有人吓得丢了弯刀,抱着头缩在马腹下瑟瑟发抖;有人试图攀上崖壁逃生,却被滚落的巨石砸得脑浆迸裂,惨叫声在峡谷中此起彼伏。
阿失帖木儿怒喝着挥舞浑铁枪,枪影如密不透风的铁罩,接连挑落七名冲上来的火器营士卒。他想率军冲开一条血路,却被密集的铅弹逼得连连后退。就在这时,一颗火枪子弹呼啸而来,正中他的头盔顶部——“当”的一声脆响,精铁头盔竟被震得粉碎,弹片划破他的面颊,鲜血瞬间糊住了视线。
“王子快走!”亲卫们嘶吼着结成一道人墙,用身体挡住射来的铅弹。三名亲兵死死拽着阿失帖木儿的马缰,将他拖向峡谷深处一处狭窄的缺口——那是山洪冲刷出的通道,仅容一人一马通过,此刻成了唯一的生路。
当最后一名亲卫倒在血泊中时,阿失帖木儿终于带着十四名残骑冲出了峡谷。他回头望去,谷内火光已冲天而起,喊杀声与惨叫声交织成一片绝望的哀嚎,两千精锐竟折损于此。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可远不及心口的屈辱——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栽在一群被草原人视为“绵羊”的汉人手里。
山梁上的邓恒正低头看着战报,指尖划过“斩六百级,俘一千三百人,获战马千匹”的字样,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夕阳的余晖穿过硝烟,照在堆积如山的瓦剌兵器上,那些曾经沾染汉家鲜血的弯刀,此刻正沉默地躺在淮军士兵的脚下。
捷报传到京师时,朱高炽正在文华殿批阅奏折。当读到“淮军锐士,国之干城”时,皇帝忍不住将朱笔重重一搁,龙颜大悦:“传旨!将此八字刻成金匾,送往肃州卫!”而《明实录·洪熙朝》里那句“自此瓦剌始知明军火器之变”,则为这场战役写下了最沉重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