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徐州之战(第2页)

铁匠铺内,赤膊的匠人将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向叛军面门,皮肉烧焦的气味混着浓烟弥漫;酒肆里,掌柜抡起装满烈酒的酒坛,与冲进来的敌兵同归于尽;最令人心惊的是,屋檐下几个孩童将点燃的鞭炮成串抛下,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恐惧在叛军队伍里迅速蔓延。

一声爆响突然在朱瞻圻马前炸开,受惊的战马人立而起,差点将他甩进染血的沟渠,缰绳勒得掌心生疼,他却恍然惊觉,这场巷战早已不是兵力的较量,而是民心向背的殊死搏斗。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那个兄弟,究竟犯下了怎样的大错。

当晨曦染红淮水时,海州援军的马蹄声如滚滚春雷自东门传来,战场的局势随即发生巨大转变。朱瞻圻站在满地狼藉的街巷中,望着杀声震天的战场,终于看清那些奋起反抗的百姓眼中,燃烧着比战火更炽热的仇恨。

当地知府陈仁散尽家财招募的乡勇们,手持竹矛与守军并肩作战,他们的衣衫上绣着"保家"二字,在朝阳下猎猎作响。尸横遍野的街巷间,叛军的惨叫声渐渐被朝廷军队的战鼓声淹没。

清点残部时,朱瞻圻面色惨白如纸——五千精锐竟折损近半,更致命的是,逃兵如瘟疫般蔓延。活着的士卒望着城头高悬的"胁从不问"告示,开始成建制地抛下兵器,向着朝廷营地奔去。

有人丢下武器奔向生路,有人躲进芦苇荡沦为盗匪,曾经气势汹汹的叛军,此刻如同一盘散沙。

朱瞻圻望着空荡荡的营地,听着远处传来的劝降号角,终于明白,李庄那把屠戮百姓的屠刀,早已斩断了他们最后的生路。淮水呜咽着,裹挟着浮尸缓缓东去,而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汉王之子,此刻却成了困在城外的孤魂野鬼,在晨曦中,身影显得格外渺小而凄凉。

淮水呜咽,残阳如血。朱瞻圻伫立在淮安城外五十里的土丘上,望着空荡荡的官道,手中缰绳被无意识地绞出深深的勒痕。暮色将他的影子拉长在焦土之上,宛如一柄折断的战戟。千余残兵扎下的营盘,不过是用断木与破布拼凑的残阵,夜风掠过破损的军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他原以为父亲与兄长的援军会如星火驰援,却不知此刻朱瞻坦正带着麾下兵马,朝着睢宁方向渐行渐远,将他孤零零地遗弃在黄河北岸。

朱瞻坦绕道睢宁的决策,恰似困兽误入荆棘丛。自李庄惨案后,沿途村落空无一人,炊烟断绝。村民们扶老携幼,背着微薄的家当,带着对叛军的恐惧与仇恨举家迁徙。灶台冷寂,粮仓见底,就连水井都被填了巨石。

更有热血青壮自发组成护乡队,他们手持锄头、镰刀,在林间小道设下绊马索,用猎网裹着蒺藜暗藏于草丛,将每一处乡野化作抵御叛军的战场。

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叛军前锋误入猎户精心布下的连环陷阱。只听一阵刺耳的声响,数名骑兵连人带马坠入深坑,尖锐的竹签穿透铠甲,惨叫声惊飞了整片林子里的寒鸦。这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叛军,此刻在民众的智慧与勇气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随着消息传开,更多百姓加入到抵抗的行列,田间地头、山道隘口,处处暗藏杀机。

当朱瞻圻在损兵折将大半后,终于勉强与兄长会师,此时的江淮大地,早已变作一个沸腾的熔炉。

皇帝朱高炽"开放器械库,许百姓武装"的诏令,随着快马与信鸽传遍郡县。一时间,整个两淮地区群情激奋。铁匠铺昼夜不熄,炉火熊熊,打造锄头的铁锤声与铸造兵器的火星交织;书院里,老秀才挥毫写下"保境安民"的告示,墨迹未干便被张贴在城门;甚至连佛寺的僧侣,都将禅杖削尖,在山门前严阵以待。

叛军垂死挣扎强攻淮安那日,晨光被硝烟染成血色。城头旌旗如林,除了明军的黄龙旗,更有百姓自制的白布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讨逆"二字。

万余手持农具、兵器的民众与守军并肩而立,他们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毫不畏惧叛军的刀剑。滚木礌石与陶罐石灰如雨点落下,喊杀声响彻云霄。

朱瞻圻的战马被滚烫的桐油泼中,嘶鸣着人立而起,他亲眼看见一名老农用鱼叉刺穿叛军咽喉,又抄起扁担砸向第二个敌人,白发在风中飞扬如战旗。那些曾经被视作手无寸铁的百姓,此刻化作了捍卫家园的勇士。

朱高煦赶到时,带来的不过是千余疲惫之师。当得知朱高炽御驾亲征的消息后,军营里如同投入巨石的寒潭。夜幕降临时,此起彼伏的开拔声惊醒了哨兵——成片的士卒卷起行囊,朝着朝廷军营的方向奔去,马蹄声与脚步声交织成逃亡的丧歌。这位曾在靖难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王爷,此刻只能带着残部仓皇南逃,盔甲上沾满泥浆,连祖传的玉佩都不知何时遗落在了乱军之中。昔日的威严与骄傲,在这一刻消散殆尽。

灵壁城外,暮色中的营火忽明忽暗,将父子三人的面容映得忽红忽白。朱高煦抚摸着腰间的断剑,那是父亲朱棣亲赐的宝物,剑穗早已染满鲜血。

"下滁州,扑江浦。"他的声音沙哑如破锣,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然而,众人全都是心知肚明,知道这不过是在做困兽最后的挣扎。远处传来零星的梆子声,惊起一群寒鸦。

在一片扑棱棱的振翅声里,这支穷途末路的叛军,又将踏上永远不知尽头的逃亡之路。

四周的黑暗渐渐吞噬了营火的光芒,未来如同这夜色般,充满了未知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