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孤注一掷(第2页)

"父帅!"朱瞻圻浑身浴血冲到马前,头盔上的雉羽已折断半截,脸上还挂着未干的血迹,"屯兵坚城之下,此乃兵家大忌!徐州扼南北咽喉,粮草军械俱足,当速往!"

汉王世子朱瞻坦也踉跄奔来,甲胄缝隙间渗出的血水在马鞍上晕开深色痕迹:"北线既失,朝廷大军旦夕将至,再迟恐成瓮中之鳖!"

朱高煦的目光扫过地图上蜿蜒的运河,指尖在徐州与邹县间反复摩挲。昔日那个单骑冲阵、阵斩瞿能父子的猛将,此刻眼底满是惊惶。"从泰安经邹县,直取滕县!"他猛地抽出佩剑,在地图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夜幕降临时,朱瞻圻率领五千士卒如鬼魅般潜行。他们熄灭灯火,专拣荒僻山道行进,马蹄裹着厚布,却仍在泥泞中留下暗红脚印。每当遇见炊烟,便纵火烧作焦土;但凡发现踪迹,便弯弓射杀殆尽。荒野中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惊起一群群寒鸦。

朱瞻坦则亲率夜巡队,在队伍前后游弋。月光下,他的眼神冰冷如霜,手中长弓不断发出嗡鸣,将试图追踪的朝廷探马一一射杀。流矢划破夜空,将那些黑影钉死在荒野。每当确认敌人气绝,他便面无表情地纵马疾驰,从尚有余温的尸体上踏过。

当黎明的曙光染红天际时,朱高煦的中军终于踏入山东与南直隶交界。望着界碑上斑驳的"南直隶"三字,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小吕布"竟长舒一口气。他摘下头盔,任由晨风吹散汗湿的鬓发,却不知自己此刻形容,恰似一只惊弓之鸟。

徐州城的轮廓已在远方若隐若现,等待他的,将是另一场生死之战。而身后的齐鲁大地,正回荡着他被废为庶人的诏令,如同丧钟般,为这场叛乱敲响了最后的尾声。

洪熙二年六月,溽热的风裹挟着硝烟与血腥气,在齐鲁与南直隶交界的广袤原野上翻涌。朱高煦的残部如同一群受伤的困兽,在临时扎下的营盘中苟延残喘。破损的军旗歪斜地插在沙土里,被烈日晒得褪色的"汉"字,此刻在热浪中耷拉着,恰似垂死者无力颤动的眼皮。原以为踏入南直隶地界便能寻得喘息之机,殊不知命运的绞索,正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悄然收紧。

首道噩耗如惊雷般炸响在中军大帐。滕县千户所早将皇帝"坚壁清野"的密令执行得滴水不漏——方圆十里的粮秣被连夜转运,田野里即将成熟的青苗被尽数刈除,村落中的百姓带着仅有的家当躲进深山,只留下空荡荡的房舍与死寂的街巷。当朱高煦派出的数千骑兵如饿狼般扑向滕县粮仓时,迎接他们的唯有蛛网密布的空仓、满地被踩踏的谷壳,以及不知谁刻意留下的半截发霉窝头。

饥饿与绝望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不知谁在队伍中率先喊出一声"降了吧",刹那间,哗变如野火燎原。那些为几两赏银、一口吃食追随汉王的流寇、散兵,此刻竟成群结队地抛掉兵器,高举双手,向着朝廷大军营地狂奔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埃中,裹挟着朱高煦最后的补给希望,也撕碎了他困兽犹斗的幻想。负责带队的将校拔刀怒喝,却被乱兵一拥而上,转眼淹没在投降的洪流之中。

中军大帐内,朱高煦猛地将茶盏砸向青铜火盆。鎏金的茶盏与炭火相撞,迸溅出的火星如同他眼底燃烧的怒火,转瞬熄灭在满地碎瓷之间。

"再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粮食!"他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攥着桌案,阴沉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癫狂。帐外,士兵们如同行尸走肉般在荒芜的村落间游荡,撬开每一块地板,翻遍每一个地窖,甚至连田鼠洞都不放过,最终却只换来几捧掺着泥沙的陈谷。

更致命的打击接踵而至。暮色四合时分,朱瞻圻跌跌撞撞闯入帐中,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浆,脸上满是惊惶与绝望:"父帅!三弟他……他闯下大祸了!"

原来在沛县郊外的李庄,朱瞻坦率领小队以借粮为名闯入这座宁静的庄园。庄主李长庚虽已白发苍苍,却挺直脊梁,拄着枣木拐杖怒斥:"我乃大明子民,岂会资敌于逆贼?"在朱瞻坦的威胁恫吓下,老人最终被迫打开粮仓,但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就此埋下祸根。

那些从乐安州大牢释放充军的死囚、悍匪,本就是嗜血如命的亡命之徒。当粮车启动的刹那,几名士卒突然目露凶光,挥刀砍向护粮的庄丁。惨叫声划破夜空,李庄瞬间沦为修罗场。七十余口男丁横尸庭院,鲜血浸透了青石板;年轻女眷被绳索捆作一串拖出庄门,哭喊声惊飞了满树寒鸦。朱瞻坦持剑的手不住颤抖,试图喝止暴行,却被乱兵推搡在地。这些平日里就视军令如无物的暴徒,此刻更如脱缰的野兽,彻底撕开了最后一丝伪装。

消息如野火般传遍徐州。千总周平连夜砸开军械库,将锈迹斑斑的刀枪、长矛分发给闻讯赶来的百姓。城头上,他身披战甲,振臂高呼:"刀斧在手,家园自守!"

白发老叟扛起生锈的锄头,年轻猎户握紧祖传的猎弓,就连妇人也将剪刀别在腰间。徐州城四门紧闭,家家户户磨亮菜刀,老人教孩童使用棍棒,妻子为丈夫包扎护具。城墙垛口后,百姓们的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誓要将这群暴徒阻挡在家园之外。

远在德州的行宫中,朱高炽拍案而起,龙袍下摆扫落案上堆积的奏折。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即刻点齐两万京营精锐,战马裹蹄,连夜南下。马蹄声如闷雷,在夜色中疾驰。与此同时,八百里加急文书如雪片般飞向凤阳中都留守司、南直隶兵部。南京城的信鸽振翅而起,带着皇帝"合兵围剿,勿使一人漏网"的朱批,飞向江淮大地的每个卫所。

运河上,战船扯起风帆;官道上,驿马扬起烟尘。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正朝着这群如丧家之犬般的叛军,缓缓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