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汉王之乱(第2页)
当亲征大军的号角吹响时,朱高炽最后望了眼永寿宫的方向。那里,惠妃正抱着小公主凭窗远眺。
此刻的内阁大堂,杨士奇正在加急草拟《亲征诏书》,笔尖在"吊民伐罪"四字上停顿——他想起建文帝当年的《平燕诏》,文采斐然却未能阻止兵戈。
夏元吉则与户部小吏核对着最后的粮秣清单,算珠声里藏着忧虑:十二万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需要三百艘漕船连续运送。
而在乾清宫的暖阁内,那封未写完的公主命名奏疏还摊在案头,"和雅"二字的墨痕旁,不知何时落了片初夏的槐花瓣,轻轻覆盖住"雅"字的最后一笔,仿佛在预示着:这场御驾亲征,注定要在文雅与铁血的夹缝中,为大明王朝写下新的注脚。
洪熙二年六月初的德州城,晨曦穿透城头的硝烟,将朱高炽明黄的大纛旗染成金红。当锦衣卫将五花大绑的靳荣推至帐前时,这位山东都指挥使的官靴上还沾着莱芜的泥土,却在见到皇帝时突然笑出声:"陛下果然来了。汉王居然说您仁厚,不屑于兵戈。"
朱高炽拨弄着案头的令箭,箭杆上"永乐年制"的刻痕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你可知济南百姓因你私开粮仓,饿死多少?"
靳荣的笑容僵在脸上,想起半月前强征粮草时,章丘县老妪抱着饿死的孙儿跪在马前的情景。夏元吉在旁展开户籍册,朱红批注触目惊心:"莱芜、章丘两县,因战乱饥荒亡故一千七百三十二人。"
"押下去,午时问斩。"皇帝的声音没有波澜,帐外突然传来兵刃碰撞声——那是京营士兵在分发"只诛首恶"的安民榜。
当靳荣被拖出帐时,远处传来更夫敲过卯时的梆子声,与德州百姓开启商铺的吱呀声交织,恰似这场平叛战争中,王法与民生的双重节奏。
而在百里之外的泰安州,汉王朱高煦的帅帐内,牛油烛火将舆图上的山东半岛照得通明。长子朱瞻坦的声音带着哭腔:"爹,北路军全没了!白云湖一战,七员大将都被斩了!"他指着舆图上章丘县的红点,那里代表着一万一千降兵,如今正被朝廷大军整编。朱高煦的指尖划过泰安到济南的虚线,指甲在"平阴县"三字上掐出白痕——他那位皇帝哥哥,此刻正率两万精兵驻扎在那里,像根楔子钉进叛军的退路。
"南下!"次子朱瞻圻突然拔剑出鞘,剑锋挑动帐幔,"当年皇爷爷从北京打到南京,我们也可以!"他指向运河线,"只要拿下淮安,截断漕运,南京必乱!"帐内的叛将们低声附和,甲叶摩擦声中透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朱高煦却盯着舆图上的"徐州"标记,想起永乐朝镇守徐州的老将——那些曾随父亲靖难的旧部,如今会为他开城门吗?
"住口!"朱高煦突然拍案,酒盏中的烈酒溅在"靖难"二字上,"当年你皇爷爷有燕王府旧部,有宁王的朵颜三卫!我们有什么?"他指向帐外,"济南的五万大军,平阴的十二万王师,还有……张辅的神机营随时可能从南下的路上折返回师!"
话音未落,斥候突然闯入,汗湿的探报上写着:"朝廷已赦免降兵家属,济南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朱高炽站在平阴县的山丘上,朱瞻墡捧着最新的军报跪在身后,青衿上还沾着德州驿站的尘土:"父皇,泰安叛军军心浮动,有小校连夜来降。"
皇帝接过密报,看见降兵供述"汉王每日酗酒,朱瞻圻欲南逃"。此刻的黄河,恰如他手中的棋局,必须在叛军南渡前收网。
"传旨,"朱高炽的声音被河风吹得飘散,"令朱勇从济南南下,薛禄从德州西进,朕率主力直捣泰安。"他指向舆图上的泰山主峰,"记住,只围不攻,让叛军看看朝廷的粮草辎重。"
夕阳将黄河染成血色,京营的炊事兵们正在埋锅造饭,炊烟与叛军营地的狼烟在天际交织,形成鲜明的对比——这边是热气腾腾的粟米饭,那边是啃了三天的麦麸饼。
泰安州的叛军营地里,朱瞻圻终于按捺不住。他集结三千死士,试图趁夜突破平阴防线,却在踏出营门时撞上明军的"虎蹲炮"阵列。当第一发炮弹在阵前炸开时,叛兵们看见炮身刻着"洪熙二年工部造"的字样,比永乐朝的火器更显精良。朱瞻圻的马刀刚举起,就被流弹击中手腕,鲜血溅在"靖难"的令旗上,将猩红的字迹晕染成更深的暗色。
"父汗!我们投降吧!"朱瞻坦跪在朱高煦面前,额头磕着帐内的黄土。
汉王盯着酒盏中自己的倒影,花白的胡须在烛光下微微颤抖。他想起永乐二十一年那次觐见,父亲朱棣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想学李世民吗",如今看来,自己终究成不了李世民,甚至连父亲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但这位汉王同样不甘心就此罢休,在他看来,与自己的兄长彻彻底底一较高下,才是一个真男人应该做的事情,才是太宗骨肉应该做的事情。
他身边的两个儿子,汉世子朱瞻坦和庶长子朱瞻圻同样眼神中闪烁着不甘的光芒,他们也想跟着父亲再大胆尝试一次,他们一个想做太子,一个想做父亲答应的新一任汉王。
几人的野心,就这样在大帐内不断交织汇聚。
此刻的德州城,夏元吉正在核对平叛开销。算珠声中,他发现实际用度比预估少了三成——正是"只诛首恶"的政策减少了战斗损耗。
而在紫禁城的永寿宫,惠妃正抱着小公主望向泰山的方向,女婴的小手抓着绣有"和雅"二字的襁褓,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清亮,恰似这场平定叛乱的尾声,在盛夏的骄阳里,为洪熙朝奏响了短暂却有力的安宁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