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朕的钱(第2页)

"至于文官……"朱高炽冷笑一声,展开吏部呈送的贪腐案宗,"能让他们少贪些河工款,便是上天庇佑。偶尔抓几个像郑辰那样僭越的,抄没家产充公,已是最大收效。逼急了,谁还替朝廷写诰命、批奏折?"

朱瞻基闻言,忽然想起去年被下狱的浙江布政使,抄家时竟搜出二十箱绝版的宋版书。

朱瞻基望着父亲案头叠放的新政奏折,忽然明白为何商税改革能推行——江南士绅虽抱怨"市舶司抽成过重",却又暗中投资沿海工场;勋贵们一边弹劾"工匠地位抬升",一边将子弟送入工部学堂。这微妙的平衡,恰如父亲说的"有人受益有人受损,才会争着当受益者"。

"新政能成,正因摸准了各方命脉。"朱高炽的指腹划过奏折上"折色法"三字,那是用赵妃提及的朝鲜"实物折银"改良而来,"宗室想保富贵,就得支持工场;勋贵要军饷,就得默许商税;士绅想留清名,就得少贪多做事。"

更鼓敲过四更,朱高炽起身推开窗棂。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远处角楼的轮廓如墨线勾勒。"帝王之术,核心在平衡。"

皇帝转身时,明黄常服的衣角扫过地上的财政清单,"就像这九百万两税银,分出去的是钱财,换来的是各方势力的制衡。真正的驭臣之道,不在威压,而在让他们自己争起来。"

朱瞻基望着父亲鬓边的白发,忽然懂了为何赵妃能以朝鲜女子之身得宠——她带来的不仅是异域见闻,更是打破现有平衡的新变量。

父亲说起"平衡之术"时,案头那封未拆的朝鲜国书正静静躺着,封蜡上的海东青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恰似这深宫中永远算不清的人心账。

乾清宫的烛火在夜风中明明灭灭,朱瞻基望着父亲案头堆叠的《大明舆图》与商税账册,终于问出了萦绕心头的疑惑:“爹,要平定安南、扫荡漠北,钱粮从何处来?”

话音未落,檐角铁马忽然叮咚作响,仿佛在应和这沉甸甸的难题。

朱高炽指尖摩挲着镇纸,上面“海纳百川”的刻痕已被磨得发亮:“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皇帝忽然笑了,烛光映得眼角皱纹里都是深意,“增加国库收入,无非两种路数——要么动别人碗里的饭,要么把饭锅做大。”

“请父亲赐教。”朱瞻基躬身行礼,神情专注。殿外的梆子声遥遥传来,与自鸣钟的滴答声交织成韵。

“第一种,改分配。”朱高炽展开一卷太祖朝的《大诰》,书页间还夹着空印案的旧档,“你太爷爷整顿吏治,杀得血流成河,就是从贪官污吏手里抢钱粮给百姓。见效快,却如抱薪救火,稍不慎便引火烧身。”他想起建文朝削藩失败的教训,指尖重重叩在“藩王禄米”的条目上。

“第二种,扩总量。”朱高炽推开《大诰》,换上郑和第七次下西洋的航海图,麻六甲海峡处用朱砂画着醒目的宝船,“把大明的丝绸、瓷器卖到海外去,把南洋的香料、西洋的白银赚回来。只要大明的财富变多,朝廷税银自然水涨船高。”图中爪哇国的位置,还留着赵妃用细笔补注的“胡椒集散地”字样。

朱瞻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光亮:“太祖皇帝是‘抢蛋饼’,父亲是‘做蛋饼’!”

朱瞻基想起去年苏州商税局报来的账目,仅松江府的棉布外销,就为朝廷多赚了二十万两白银,“您让郑和办学堂、造新船,又鼓励民间开工场,就是要让大明的货物走遍天下!”

“算你聪明。”朱高炽难得露出笑意,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没你太爷爷的狠劲,动不得勋贵士绅的根本,只能带着大家一起赚洋人的钱。”

朱高炽想起赵妃说过的朝鲜“贡赐贸易”,补充道,“就像朝鲜人拿人参换咱们的瓷器,一来二去,两家都富了。”

“孩儿懂了!”朱瞻基的声音里透着兴奋,“以后儿臣掌管天下,定要扩建市舶司,把西洋的钟表、南洋的苏木都运来换钱!”他指着航海图上的满剌加国,那里标注着“宝船中转站”,“有了钱,安南的军饷、漠北的马料,都不是难事!”

乾清宫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推开,晨风卷着太液池的水汽涌入,吹得舆图哗啦啦作响。朱高炽望着儿子眼中的光芒,忽然想起自己还是燕王世子时,在北平城头看商队往来的场景。如今他要做的,就是让大明的商船像当年的商队一样,把生意做到天涯海角。

“记住,”皇帝的声音在晨光中格外清晰,“‘做蛋饼’虽慢,却能让天下人都尝到甜头。就像赵妃说的,朝鲜工匠学会了咱们的制瓷术,咱们也得了他们的航海图,这才是长久之道。”

朱瞻基重重颔首,看着父亲案头新到的琉球国书,上面请求“互市通商”。他忽然在此刻明白,父亲的新政就像一张巨大的网,从江南的工场到西洋的港口,正一点点将天下财富纳入大明的口袋。而他作为储君,需要做的就是接过这张网,让它织得更密、撒得更远。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殿门,照在朱高炽鬓边的白发上时,朱瞻基忽然觉得,这场关于钱粮的对话,早已超越了数字的范畴。

它是一位帝王在许多年总结后对治国之道的终极思考,也是一个王朝在农耕文明的根基上,向海洋迈出的试探性一步。

而朱瞻基这个王朝未来的最高统治者,恰恰是这步棋中最微妙的变数,皇帝百年后,只有将朱瞻基的智慧悄然注入大明的血脉,这个庞大的帝国才能继续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