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短暂宁静(第2页)

皇帝心中当然知道赵妤是张妍安置的棋子,却甘之如饴地接纳了这份“补偿”——比起一个野心勃勃的宠妃,一个聪明、通透且无背景的女子,更能让他在权力的孤岛上,找到片刻的喘息。

“陛下在看什么?”赵妤不知何时已起身,披着一件月白常服走到身边,发丝蹭着他的肩头。

“在看这万里江山。”朱高炽侧身看她,见她眼中映着熹微的晨光,忽然笑道,“也在看朕的补偿。”

赵妤眨眨眼,忽然指着远处的角楼:“陛下,朝鲜人说角楼的檐角像展翅的鹤。”她的语气像在说家乡的趣事,全然没有后宫女子的谨小慎微。

朱高炽望着她被晨风吹乱的发丝,第一次觉得,这深宫里的争斗或许从未远离,但至少此刻,身边这个女子带来的,是真实的、不带算计的鲜活气息。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赵妤已研好墨,铺好宣纸。朱高炽看着她提笔的姿态,忽然想起郭贵妃临终前未绣完的锦帕。命运的齿轮如此奇妙,旧人已逝,新人到来,而他这位帝王,终究要在失去与获得之间,继续走下去。

“写什么好呢?”赵妤回头问他,笔尖的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圆点。

“就写海晏河清吧。”朱高炽笑道,伸手覆上她的手背。笔锋划过纸面,留下清劲的字迹。这一刻,乾清宫里没有帝王,只有一对寻常夫妻,在晨光中,书写着属于他们的短暂而真实的平静。

紫禁城的晨光穿透乾清宫的雕花窗棂,将朱高炽案头的奏折映得发亮,距离五月那场骇人的风波已经过去数月。

自太宗皇帝驾崩一年来,这位身形丰腴的帝王正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重塑皇权——他将奏折一分为二,常规政务交予太子朱瞻基在慈庆宫处置,重要事务则由内阁杨士奇等人拟出票签,再由自己批红。

手中这一份票拟被朱笔圈阅,朱高炽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听着赵妤用清朗的声音朗读下一份奏疏,忽然意识到:自太祖废丞相以来高度集中的皇权,竟在他手中悄然一分为二。

“陛下,这是南京户部关于漕运改道的票拟。”赵妤展开明黄票签,声音清脆。她已怀有三月身孕,小腹微隆却依旧身姿挺拔,念到“请核查沿岸豪强侵占漕渠”时,特意抬眼望向朱高炽——这是郭贵妃从未有过的举动,既非谄媚也非畏缩,而是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自然关心。

此刻的慈庆宫,朱瞻基正逗弄着二女儿,心里却在想着其他事情——父皇竟下旨让郭贵妃的长子朱瞻垲协理礼部事务。

“郭贵妃都死了半年,父皇为何还要抬举郭家?”太子喃喃自语,目光扫过侧妃孙若微手中的拨浪鼓。

“许是念及旧情?”孙若微将拨浪鼓塞进小公主手中,“再说郭家在河南还有万亩良田,总不能真让他们倒台。”

“绝非如此。”朱瞻基摇头,想起昨日乾清宫宴会上,父皇与赵婕妤谈论朝鲜农书时的默契——那是郭贵妃从未涉足的领域。赵婕妤甚至能指出《农政全书》中关于高丽种稻的谬误,让在场的夏元吉都暗自点头。

“听说赵婕妤有孕了?”太子妃胡善祥忽然开口,指尖下意识的摩挲着衣襟上的缠枝莲纹。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殿内空气骤然一静。

朱瞻基抬眼望向窗外,檐角铁马在风中叮咚作响,恰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父皇将批红权紧握手中,却让自己处理日常政务;提拔失势的朱瞻垲,却又对怀有龙裔的赵婕妤恩宠日盛。这看似矛盾的布局,究竟藏着怎样的帝王心术?

此时此刻,朱高炽在乾清宫的纱帐后正听着赵婕妤朗读关于“河南佃农减租”的奏折。当听到票拟中“请严办抗租勋贵”时,他忽然抬手:“告诉杨士奇,郭家的事暂缓。”

“陛下是想留着郭家制衡张皇后?”赵妃放下票签,好奇地歪头,如今她已能从奏折字里行间嗅出朝堂的暗流。

朱高炽笑了,伸手轻抚她的孕肚:“你啊,越来越像个女官了。”

皇帝没有明说,却在心中勾勒出更深的盘算:朱瞻基是嫡长子,与张皇后是铁杆一派,提拔朱瞻垲,并非念及郭贵妃,而是要用郭家这颗旧勋棋子,平衡太子和革新派日益增长的权势。

至于赵妃腹中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将是牵动各方神经的新筹码——一个没有强大母族的皇子,反而更便于各方争夺掌控。

慈庆宫里,朱瞻基终于放弃了思索。他接过胡善祥递来的参茶,忽然想起昨日在文华殿,父皇指着舆图说:“天下太大,朕一人看不过来。”那时阳光落在父皇鬓边的白发上,竟有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或许父皇分权于他,并非真的信任,而是在皇权的重负下,选择了一种更精明的生存之道——用太子的锐气处理庶务,用内阁的老成谋划国是,而他自己,则握着最终的批红权,在幕后冷眼旁观这盘越下越大的棋。

“罢了,”朱瞻基将密报塞进袖中,逗得小公主咯咯直笑,“父皇自有安排。”他没有看到,胡善祥低头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她知道,赵婕妤的身孕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而父皇提拔朱瞻垲的举动,更像是在宣告:这深宫中的权力游戏,远未到收场的时候。

乾清宫内,赵婕妤已读完最后一份奏折。朱高炽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忽然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他挥手让赵婕妤退下,独自走到窗前。远处的宫门在夕阳下勾勒出沉重的轮廓,那是皇权的象征,也是束缚他的牢笼。

如今他将权力拆分,看似减负,实则是用一种更巧妙的方式,将各方势力纳入自己的掌控。

“陛下,该用晚膳了。”赵婕妤端着燕窝粥进来,发间的无名小花已换成了暖棚里新鲜的茉莉。

朱高炽接过瓷碗,舀起一勺粥,温热的甜意滑入喉间,却驱散不了心底那丝怅然——原来最至高无上的权力,最终也不过是帝王用来平衡各方的筹码,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上,走出一步又一步看似矛盾,实则精妙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