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床笫惊魂(上)(第2页)
“王淮,”朱高炽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并未驱散心底的寒意,“这女子是何人?怎会出现在朕的寝殿?”
王淮搓着衣角,忽然咧嘴一笑,却是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万岁爷瞧她这容貌,可比郭贵妃更合眼缘吧?”
这答非所问的话语让朱高炽猛地抬眼——王淮跟随他二十余年,从燕王府的小太监到慈庆宫管事太监,再到司礼监掌印太监,何时敢对自己如此搪塞?更蹊跷的是,暗卫押解时那过分轻柔的动作,分明是认得此女,或者是知道她的身世!自己的暗卫居然都能被串通?皇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回女子身上。她颈间挂着一枚双鱼玉佩,玉色通透得能看见血丝纹路,竟与张皇后陪嫁的那对“连年有余”佩形制相同。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攫住他:郭贵妃消失、陌生女子出现、心腹太监隐瞒……这不是什么意外,是一场有人精心策划实施的“偷梁换柱”!
“张妍……朱瞻基……”朱高炽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指节叩击着龙椅扶手。
皇帝此时又想起午宴上郭贵妃递来的菖蒲酒,也想起朱瞻基看郭贵妃时那冰冷的眼神,更是想起张皇后每日清晨必饮的“人参鹿茸汤”——那汤方,郭贵妃前日刚向尚食局的小宫女打听过!
“王淮,”朱高炽的声音陡然冷硬,“即刻传张皇后与太子到乾清宫!”他盯着阶下女子,女人也缓缓抬头,那双顾盼生姿的杏眼里,竟映着他从未见过的绝色。
殿外更鼓敲过五更,第一缕晨光穿透窗棂,将女子腕间的玉镯映得血红,恰似皇帝心中此刻翻涌的杀意与疑窦——这场端午夜的惊变,究竟是郭贵妃的阴谋,还是他最信任的妻儿,早已为他备下的结局?
乾清宫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将张妍红色宫裙上的翟鸟纹映得如活物般振翅。她身后的朱瞻基攥着腰间玉带,月白色衣摆被晨风吹得微颤,两人影子落在金砖上,恰似两柄出鞘的剑。
“郭贵妃是不是被你们控制了?”朱高炽的声音撞在空荡的殿上,龙椅扶手上的鎏金蟠龙在他颤抖的指节下泛着冷光,“还弄来个女人偷梁换柱糊弄我?”
张妍突然伏地叩首,凤冠上的珍珠簌簌响起。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朱高炽踉跄下阶,明黄常服的下摆扫过她伏着的手背。
“起来说话!”朱高炽搀扶时触到妻子微凉的指尖,那温度让他想起靖难之役时,妻子在北平城头为将士运送甲胄的冬夜。
张妍起身时附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混着淡香:“屏退左右。”
这请求让朱高炽眉峰骤紧,却还是挥退了王淮与侍卫。当殿门吱呀关闭,朱瞻基突然上前一步,月白衣袖带起的风将御案上的奏折掀得哗啦作响。
“若在我与郭月月之间只能选一个,你选谁?”张妍的声音陡然发颤,鬓边东珠耳坠撞在朱高炽龙袍的盘金绣上。
窗外传来雨燕的呢喃,却压不住皇帝脱口而出的答案:“自然是你。”——这答案无需思索,从燕世子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二人已经携手走过了大半辈子的风风雨雨。
“可你宠爱的那个狐媚子,却要在我的汤里下毒!”张妍突然落泪,泪珠砸在朱高炽手背上,烫得他猛地一颤。
张妍也不等朱高炽开口,继续兀自说着:“昨日尚食局送来的参汤,我让猫试了试……”
那截断的话语里,藏着未说出口的血腥与可怕。
“爹!”朱瞻基突然跪倒,素色靴底蹭到地砖上的暗纹龙形,“郭贵妃仗着您的恩宠,居然说您曾经许诺过她——只要母后不在了,就会立她为后!”
朱瞻基猛地抬头,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她买通了尚食局的人,连毒药都备好了!”
朱高炽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腰撞在御案上。他想起前几天郭贵妃追问张皇后“常用什么补品”的模样,想起她袖中那张朱砂写的方子,想起午宴上那杯格外甜腻的菖蒲酒。殿外忽然落雨,雨滴敲在琉璃瓦上,与他擂鼓般的心跳重叠。
“你们……如何得知?”皇帝的声音干涩得像被晒干的牛皮。
张妍抹着泪看向儿子,朱瞻基从袖中掏出一方染血的帕子:“母后在长寿宫安插了人,是那两个宫女冒死递出的消息!”
雨声渐密,将乾清宫裹进一片水幕。
朱高炽瘫坐在龙椅上,望着阶下相拥而泣的妻儿,突然想起郭贵妃腕间那只羊脂玉镯——那是他当世子时,跑遍金陵当铺才换来的定情物。
可如今,玉镯的主人正谋划着毒杀自己的发妻,而他亲手提拔的河南巡抚张清,恰是张皇后的同乡。这场后位之争,早已不是两个女人的较量,而是勋贵旧习与新政铁律的最后碰撞,而他,居然也在无意间扮演了一回棋盘上那枚看似尊贵、实则身不由己的棋子。
“陛下,”张妍上前一步,红色宫裙扫过御阶,“臣妾也知道,陛下前朝政务繁忙,需要一朵解语花来陪伴、消愁……”
雨声中,朱高炽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他想起太祖皇帝的《铁榜文》,想起先帝北征时的风沙,想起自己推行的新政……原来这万里江山,从来不是靠恩宠就能守住的。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终于开始明白妻儿的意思,皇帝需要有美人侍奉解闷,但这位美人却绝不可以损害到皇后和太子,这两个皇帝最亲近之人的利益,这是皇后与太子的底线,也是朱高炽必须正视的问题。
所以,郭贵妃就会因为试图与皇后一决生死而被无情抹杀……
朱高炽长长的叹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