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博弈(第2页)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龙帐的帘子突然被掀开。
朱棣的近侍太监马匀迈着八字步走了出来,尖细的嗓音在空气中炸开:"万岁爷龙体抱恙,情况不好。他老人家让你们这些莽汉子安静点!你们吵到圣上了!"
不等众人开口,他又翻了个白眼,用手中的拂尘不耐烦地挥了挥:"万岁爷说了,他现在只想见张辅和杨荣,你们这些聒噪的家伙赶紧回到各自大营!"
将领们看着马匀一如既往狗仗人势的嚣张态度,又看他神色如常地训斥众人,再瞧见张辅进入龙帐片刻后便神色平静地出来,心中的疑虑竟也慢慢消散。
陈懋虽仍皱着眉头,但也不好再说什么;薛禄长舒一口气,悄悄松开了握剑的手。
然而,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暗流仍在涌动。汉王党羽们回到营地后,继续秘密商议;而太子的支持者们则加强了戒备,暗中派人监视着一举一动。
榆木川的天空阴云密布,一场暴风雨似乎正在酝酿之中,而此刻的明军大营,正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傍晚,榆木川的暮色如铅云般沉重地压在明军大营上空。陈懋将自己重重摔进虎皮交椅,锁子甲碰撞发出的声响惊飞了帐外栖息的寒鸦。他盯着案头冷透的参汤,喉结滚动两下,突然开口:"磨墨!"
沈师爷慌忙起身,砚台里的宿墨尚未化开,便被他匆匆注入清水。这位建文朝的举人,鬓角已染霜白,二十年来每逢会试,主考官瞥见他履历上“方孝孺曾赞其文”的记载,皆是摇头叹息,他也因此屡试不中,至今仍然是个老举人,这才投身军中,做了随军师爷。
"汉王亲启:目前我北征大军于榆木川一带滞留数日……"陈懋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兴奋与不安。
沈师爷笔尖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当写到“恳请王爷早做准备,以备不测”时,他下意识望向将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跳动着狂热的火苗。
"将军,此信若是……”沈师爷话音未落,便被陈懋粗粝的笑声打断。
老将抓起案头酒囊猛灌一口,酒水顺着虬结的胡须滴落:"沈先生放心,等二殿下登极,本将亲自保你做济南知府!”
这句话如同一把火,瞬间点燃了师爷眼中熄灭多年的光。他想起那些在贡院外徘徊的清晨,想起落第后蜷缩在破庙的寒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密信被小心翼翼封进蜡丸,交由最亲信的死士连夜送出。陈懋站在帐外目送黑影消失在暮色中,突然一阵寒风吹过,铁甲下的脊背泛起细密的冷汗。他望着天边翻涌的乌云,恍惚觉得那团墨色恰似汉王玄色的战袍。
次日清晨,张辅的传令兵敲响梆子时,陈懋正在擦拭佩刀。
"皇上口谕:郑亨率步卒辎重绕道山海关返京,余部随本帅经张家口堡、居庸关返回。"传令兵的声音清晰利落,惊得陈懋手中的刀险些滑落。他盯着刀柄上的蟠龙纹,突然意识到这条路线暗藏玄机——军中与汉王交好的将领几乎都是骑兵统帅,而皇帝的旨意却让步卒带着辎重与骑兵分道扬镳。没有了辎重补给的骑兵,就如同无根之萍。
入夜后,陈懋的营帐亮起了一盏幽蓝的风灯。王通、谭青等汉王党羽鱼贯而入,靴底沾满的泥浆在羊毛毡上留下深色痕迹。
“郑亨那老匹夫走山海关,还带走全部辎重,怎么看都很不对劲!"王通一拳砸在沙盘上,震得“居庸关”的木牌微微晃动。
烛火摇曳间,众人的影子在舆图上交错重叠,宛如群魔乱舞。
陈懋用匕首划开一个苹果,果肉的清香混着铁锈味弥漫在帐内:"虽然不知陛下现在情况如何,但我们确实无法去一探究竟,毕竟如果陛下安然无恙,或是虽然病重却依旧神志清醒,那些忠于太子的将领必会顺坡下驴,把我们全部歼灭。”
更漏声里,密谋声与帐外的风声交织。他们计算着驿站间距,推敲着如何收买守关将领,甚至连控制粮草辎重的细节都反复推演。而在百米外的中军大帐,樊忠正握着绣春刀,盯着那具密闭的锡棺。铜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起,却掩不住空气中愈发浓重的肃杀。这场发生在几十万大军中的暗流,正裹挟着每个人的野心与恐惧,朝着未知的方向奔涌而去。
山海关,城门口。
作为长城以外大兵团进入关内的唯一通道,守将陈渡当然清楚自己肩头的担子有多重,自从永乐大帝开始北征以来,陈渡已经很久没有能睡一个好觉。
他知道,关外几十万大军的退路,全都由自己一人把守,自己这一人一城的安危得失,在这特殊的时间里决定了王朝的走向,决定了社稷和天下苍生的命运。
七月二十一,陈渡手下汇报了一件怪事,前线大军里的两个参将,居然带着小股部队跑到了山海关外,他们声称奉皇帝的旨意要立刻进关,但却又拿不出来皇帝的手谕以及信物。
陈渡是个人精,他只忠于皇帝,既不是太子党又不是汉王党,此刻发觉关外这些人的异样后,陈渡第一时间就猜到定然是军中发生了大事,皇帝恐怕龙体有恙。
“对不起,本将不能打开关门。”陈渡对着外面大喊,“皇上离开前曾经说过,除非圣上本人到此,否则不能开关。”
关外那一小撮军队顿时全都傻了眼。
“田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陈大人交给我们的任务好像完成不了。”
“薛将军,我也不知道。”那位田参将回答的很是干脆,“总不能强行攻城吧?就咱们这一两百号人,怎么也不可能强行闯关。”
那位田参将苦苦思索半晌,最终不得不选择放弃:“罢了,我们回去复命吧。陈大人就算要怪罪我们,那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