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生死时速(第2页)
“张辅!”杨荣再次开口。
“杨大人,有何吩咐?”英国公张辅上前一步,他魁梧的身躯仿佛一座铁塔,却也难掩脸上的悲痛之色。
“速去召集军中所有锡匠,一个都不能少!其他工匠也尽量带来几个,动作务必要快!”杨荣神色凝重地说道。
张辅领命欲行,却被杨荣叫住:“慢着!此事不要动用你的亲兵,让樊忠的人去办。记住,一定要严守机密!”张辅心下一惊,立刻明白此事干系重大,颔首称是后匆匆离去。
夜幕降临,榆木川的营地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中军大帐内,十几名工匠在杨荣等人的监视下,紧张而又慌乱地制作着锡棺。熔炉中,赤红的锡水翻滚,映照出匠人们惊恐不安的面容。
简易的锡棺终于成型,众人将朱棣的遗体妥善安放其中,整个过程仿佛一场无声却诡异的仪式。
杨荣整了整衣冠,突然对着一众匠人深深鞠了一躬,声音低沉而沙哑:“诸位,圣驾已去,此乃机密中的机密。你们为君父尽忠,朝廷定不会亏待你们的家人,足额的抚恤银两定会按时送到。”说罢,他铁下心来,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帐外,樊忠早已接到命令,手一挥,寒光闪过,十多个匠人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喊,便倒在了血泊之中,随后被迅速就地掩埋。泥土掩盖了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营地中偶尔传来的更鼓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与此同时,另一顶帐篷内,金幼孜正伏案疾书,手中的狼毫在明黄的绢布上沙沙作响。“大行皇帝遗诏:皇太子朱高炽深肖朕躬、宽厚仁爱,有古仁君之风……杨大人,这么写可妥当?”他抬头望向一旁正在整理印信的杨荣。
“格式无误即可,那些虚言浮词不必多写,最重要的是要清清楚楚写明传位于皇太子朱高炽。”杨荣头也不抬,快速地将朱棣留下的各种印信分类整理,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谨慎与庄重。
金幼孜点点头,手中的笔再次落下。在烛火的映照下,他一气呵成,很快便将遗诏写就。杨荣快步上前,郑重地取出玉玺,在印泥中重重一按,然后稳稳地盖在遗诏之上,鲜红的印泥与明黄的绢布相互映衬,仿佛在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即将到来。
榆木川的夜色,依旧深沉如墨。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十八的暮色中,榆木川的营帐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杨荣将最后一方刻着螭龙纹的玉玺收入青布包袱,手指抚过包袱上细密的针脚——那是他清晨时亲手缝制的,为的就是确保印信在颠簸的路途中万无一失。金幼孜则将明黄的遗诏折了三折,小心翼翼塞进贴身布兜,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绢布上凸起的朱砂字迹。
"樊忠!"杨荣突然转身,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得面容忽明忽暗。
年轻将领闻声踏入帐内,铠甲上还沾着掩埋匠人的泥土。他单膝跪地时,腰间佩刀与青砖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惊得帐角悬挂的铜铃微微晃动。
"你这条命是不是先帝给的?"杨荣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樊忠猛地抬头,眼中泛起泪光:"回杨大人!臣幼年时险些冻毙于宣府城外,是陛下解下披风裹住臣,还用随身酒壶喂臣热酒驱寒……"
樊忠的喉结剧烈滚动,声泪俱下:"若无陛下,臣早是荒冢枯骨!"
帐外突然响起一阵狂风,将帐帘掀起一角,卷进几粒砂砾。金幼孜下意识按住怀中的布兜,看着杨荣继续追问:"那你是不是绝对服从先帝的指令?"
"末将的命、魂、忠,皆属陛下!"樊忠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陛下遗命传位太子,末将便愿意以项上人头,护新君周全!"
杨荣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他瞥向帐外阴影处——那里埋伏着十二名弓弩手,此刻正悄悄将弓弦放松。昨夜试探张辅时,他同样在暗处藏了杀手锏,直到确认这位英国公对先帝忠心不二矢志不渝,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即刻点二十名死士,再调一百精骑。"杨荣展开地图,指尖重重戳在张家口堡的标记上,"今夜丑时,护送我等回京。"
杨荣突然压低声音:“在我们返程前,每日照常给御帐送餐——但记住,膳食分量要减至平日的三成。若有人求见……”
"末将便说陛下病重多疑,只肯召见杨大人与张将军!”樊忠接口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自然明白这道命令的深意:少而不辍的膳食,既能维系“皇帝尚在”的假象,又暗合重病之人的食量;而限定面圣人选,则能将汉王一党的眼线死死挡在帐外。
子时的梆子声响起时,二十名锦衣卫已在帐外整装待发。他们卸下了标志性的飞鱼服,换上普通士卒的短打,却仍保持着独特的站姿——右手虚按刀柄,左肩微沉,这是只有天子亲军才有的戒备姿态。
金幼孜望着他们腰间悬挂的鎏金腰牌,突然想起先帝曾说:"锦衣卫如朕之眼,朕之爪牙。"如今,这些爪牙正将护佑新的帝王。
丑时三刻,乌云恰好遮住月亮。杨荣与金幼孜翻身上马,马蹄裹着厚布,踏在草地上几乎没有声响。当他们绕过营地西侧的土丘时,一百精骑早已在此等候。
月光偶尔从云隙间洒落,照亮骑兵们甲胄上的暗纹。
“出发!”杨荣的马鞭在空中甩出脆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穿透夜色的力量。
渐渐的,马蹄声由缓至疾,很快消失在茫茫草原深处,只留下一串若隐若现的烟尘,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渐渐消散。
而榆木川的营地内,樊忠正提着食盒走向御帐,盒中装着的半碗粥,火光晃动间映出他坚毅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