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归来九宇尘埃漫，蒲类海边马断缰

竖爷和三恒离开乌垒后，直奔玉门而去。一路上，他们为樊弓六的牺牲唏嘘不已，又为都护府的行为感到不齿。他们聊到当年康安留居的绿洲已不见人影，只剩下断墙残壁，猜想或许是绿洲中有金矿的秘密泄漏后，引来了新的觊觎者，绿洲最终走向了毁灭。他们为此痛心疾首，自责不已。六天后，他们再次来到了楼兰城。楼兰城相比两人上次来时变化不大，只是更显萧条。两人到达楼兰时刚过申时，按常理来说，这个时间正是东来西往的商客汇聚楼兰的时刻，然而街道上行人稀稀疏疏，早已没了往日的繁华。两人走到城内东南方，在靠近城墙边的地方找到了当年入住的那家客栈。客栈的样貌完全没变，只是店名从当年的“东来客栈”变成了“塞兴客栈”。

两人办理了住店手续后，因时间尚早，便出了客栈在城中闲逛。

那时，太阳高挂在西边的天空，它的容颜毫无衰老之态，气焰也丝毫未减，光芒洒在楼兰的大街小巷，热量蒸烤着城内的人畜、草木和楼房。当竖爷和三恒在晚春的暖阳下沿着城墙边缓缓踱到楼兰城的东北角时，一阵尖利的哭救声从前方传来。两人讶异地看向前方，只见不远处，在宽广大道的右侧，在两棵高大娑罗树的阴影下，两个匈奴装扮的人和一个看不出族别的异族人正抓扯着两个女人——两个年轻的楼兰女人；街道四周虽有几处三三两两的围观人群，却没有一人上前询问或阻拦。三恒的脸上瞬间腾起怒火，立刻就要冲上前去抱打不平，可他的打算很快落了空——在他尚未赶到事发地时，旁边巷子中已冲出三个人，三拳两脚便将施暴的三人打走了。三恒见状一下子僵停在原地，进退两难，直到竖爷赶到他身旁，才跟着竖爷的脚步重新缓缓向前走去。

两个被救的女人匆匆道过谢就赶紧走了，见义勇为的三个人随即隐没于娑罗树后的巷子中，四周驻足围观的人群继续他们行进的脚步，一切重新恢复平静，街道上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三恒，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抱打不平的三人中年长的那位很像一个人？”竖爷边盯着娑罗树后巷子的方向边说道。

“像谁？”三恒摸了摸脑袋，摇了摇头说道。

“像不像十年前——应该说是四十一年前，与我们从乌垒同行、计划前往关内，后来在墨山国的山谷中和强盗力战而死的褐衣人？”竖爷的眼中泛起了崇敬的光，嘴上轻声地说道。

“太久了，记不清了，不过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三恒抬起头思索着说道。

“我们追上去会会那几人。”竖爷看着巷子的方向，沉思片刻后，说道。

三恒点了点头，跟着竖爷向着娑罗树后的巷子走去。

巷子右侧靠近路口的第三个店铺是一家简陋的酒馆，酒馆中只有靠近门口的桌子上坐着客人，那桌上的客人正是竖爷和三恒正在寻找的三人。

“请问你们是伏羲门的人吗？”竖爷走进酒馆，走到三人的跟前径直问道。

坐在桌子左侧身着灰布衣服、面白无须、约莫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嚯”地站起身，疑惑地看着竖爷；坐在桌子右侧身着蓝布衣服、面色黝黑、约莫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也“嚯”地站起身，警惕地盯着竖爷；坐在桌子上首身着白衣、器宇轩昂的三人中最年长的男子缓缓站起身，轻轻抱一抱拳说道：“我三人正是蜀地伏羲门的游侠。不知足下如何得知？”

“呀！”竖爷身后的三恒突然发出的惊讶声将那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这是我外甥。”竖爷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转身指了指三恒，接着又转回身看着对面的白衣男子继续说道，“我们俩是长安人士。多年前，我们在西域曾见过一个伏羲门的游侠……”

“他长什么样子？你们在哪里见到他的？”白衣人闻言打断了竖爷的话，迫切地问道。

“他长得同你很像。”竖爷眼睛紧盯着白衣人，心中回想着褐衣人的模样，嘴上缓缓说道，“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墨山国。”

“他还在！”白衣人先是露出欣喜之色，随即又带着哀伤与疑惑问道，“为什么他一直不回去？”

“他不在了。”竖爷犹豫片刻后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时候的事？”白衣人脸上的哀伤尚未褪尽，语气却已平静下来。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竖爷试探地问。

“他是我父亲。”白衣人脸色也完全平静下来。

竖爷点了点头，他身后的三恒再次发出“呀”的惊呼。这次无人理会三恒，众人都紧盯着竖爷，生怕错过一个表情、错失一个眼神。酒馆掌柜拿来两副碗筷、两个酒杯，边将它们放在桌子下首边殷勤地请客人就坐。白衣人似乎也意识到该请人落座，于是说道：“两位请坐。”接着又转头对掌柜说：“掌柜，酒再来一壶，牛肉再来三斤。”掌柜高兴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竖爷和三恒随后在桌子下首坐下，白衣人和他的两个同伴也陆续落座。

“我叫杨鑫。”白衣人坐下后先是自我介绍，接着介绍了两个同伴：灰衣年轻人叫司马宏，蓝衣中年人叫落下孺。他告诉竖爷和三恒，三人刚到西域不久，此行目的正是打探失踪多年的父亲下落。他说父亲——伏羲门杨垚，四十三年前在他七岁时离开蜀中，前往西域执行任务后便下落不明。伏羲门曾数次派人来西域打探，可父亲及一同前来的门人却如蒸发般不见踪影。他还提到，半个月前蜀地卜者庄君平卜卦，卦象预示这个春天结束前能在西域打探到父亲的消息，于是他便来了西域。

酒馆掌柜在众人聊天间隙送来一壶酒和一盘牛肉，微笑着走来又微笑着走开。酒馆外狭窄巷道上，偶然掠过的人影如流水中的一叶浮萍，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当杨鑫平静讲完这些，竖爷的思绪如牵线纸鸢，忽而飘到四十一年前，忽而又回到眼前。

竖爷喝了口酒稳了稳神，先介绍自己和三恒，随后将遇见杨垚、杨垚战死及临死前交代的事一一道来。尽管事情已过去多年，他诉说时心情仍难以平静，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