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归来九宇尘埃漫,蒲类海边马断缰(第2页)
竖爷和三恒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像偶然遇到不想搭理的熟人,本以为能悄悄避开,却不想被对方看见并叫出名字般为难。
“我们是大汉子民,料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片刻安静后,三恒咬紧牙道,“我们进城去看看十一和戊一道长他们,不知他们现在怎样了。”
竖爷不太情愿地点点头,随即迈步走向城门,三恒紧跟其后。
正午的太阳悬在正南天空,在竖爷和三恒脚下投下两个粗短不一的影子。那影子像刚学会爬行的婴儿,在绿毯似的草地上缓缓移动。待两人的影子刚消失在城楼阴影中,城楼上便出现一个全副武装、将军模样的人。他的影子与城楼阴影一同投在城门内紧邻街道的中央,像路障般横在宽敞的街面上。突然,那影子在两根立柱的影子间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声轻微的木头断裂声从城楼飘进竖爷和三恒耳中。
“不好!”竖爷大喊一声,拉着三恒朝街道前方狂奔。两人刚跑出阴影区,沐浴在温暖阳光里,一支箭“嗖”地落在身后,插入街道上城楼投影的末端。
“咦!”城楼上传来讶异之声,说话者随即道,“好机敏的两个汉人!盯着他们!”
两名士兵立刻下了城楼,朝竖爷和三恒消失的方向追去。
竖爷和三恒两人一刻也不敢停留,脚下生风般沿着街道狂奔,直至跑到城中心,才放缓了脚步。
皮山城内的样貌与十年前差别不大,街道依旧是越往城中心越狭窄,两旁的房子也越往里越简陋。只是街道不再如十年前那般平整,房子也破旧许多,且街上行人稀少。虽说城中心街道和两边房屋里的人数,比起城门口宽广街道上几乎不见一人的情况,已算不少,但与十年前竖爷和三恒在此所见相比,皮山城的人数锐减明显。
两人凭借记忆,径直来到皮山城东门附近的玄都观旧址。然而,眼前的景象令他们大为意外——曾经堪称皮山城内最雄伟壮观的玄都观,如今只剩残垣断壁。最中间的主殿屋顶完全坍塌,仅余四堵石墙矗立在堆满废墟的空地上,废墟缝隙间生长着枝干扭曲的树木;主殿两侧的配殿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丛生的灌木;道观南侧的袇房大多倒塌,仅存两三间残破不堪的屋子,形如深山中的荒宅,四周半人高的野草肆意生长。
“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三恒一见到沦为废墟的玄都观,立刻忧心忡忡地说道,“十一和戊一道长他们呢?”
“奇怪……”竖爷盯着废墟,不解地自言自语,并未理会三恒的话。
“这里恐怕是被城楼上那些异族士兵毁坏的,也不知十一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赶紧找人打听一下他们的下落吧。”三恒拉了拉仍在疑惑的竖爷,催促道。
“我刚才看到那里有白烟升起,应该有人,我们去那边看看。”竖爷停止沉思,扭头指向西侧,手指着一间尚存的袇房说道。
三恒的视线随即移到西侧野草丛中的那间袇房。这是几间尚未完全倒塌的袇房中最靠近南侧的一间,相对完整,破损的屋顶窟窿较少,瓦片间生长的野草也较为稀疏。
此时,竖爷已经迈开脚步,三恒连忙快步跟上。
不多时,两人抵达目的地。门前杂草留有明显踩踏痕迹,显然有人频繁出入。他们拨开杂草,来到袇房门前,轻轻叩击那扇布满虫眼、漆黑腐朽的木门。屋内无人应答,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竖爷再次轻敲,三恒却按捺不住,直接推开虚掩的房门,大步踏入。竖爷无奈,也只能紧跟其后。
屋内光线竟与屋外一般明亮,所有景象在二人踏入瞬间便一览无余。左侧墙边摆放着四张石床,两两分别紧贴北墙与南墙。西南角那张石床上铺着干草,其上叠放着一摞整齐的破棉被;右侧东北角立着一座简陋灶台,灶台西侧不远处,一张破旧的小木桌靠着北墙摆放,桌面空空如也。而木桌西侧,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老道虽衣衫褴褛,发髻却梳理得一丝不苟,此刻正端着饭碗,满脸惊愕地盯着屋门。
“打扰了,道长。”竖爷见状,面露歉意,随即躬身作揖,语气诚恳,“我们是东返长安的旅人,途经此地,本想探望一位故人。不料道观已成废墟,故人也不知所踪。见此处有烟火气息,才冒昧前来打听,敲门无果才擅自入内,还望道长海涵。”
“两位居士,请坐。”白发老道将碗筷轻轻搁在木桌上,缓缓起身,用沙哑的嗓音指着靠近门口的石床示意。他脸上疑云未散,说罢便朝着竖爷和三恒挪步而来。
老道左腿残疾,行动极为迟缓。每迈出一步,都要先吃力地抬起右脚,再将左脚尖缓缓拖至右脚跟处。竖爷本欲按老道所言走向石床,见此情形,立刻快步上前,搀扶着他在就近的石床边坐下。
“玄都观十一年前就毁了,观中弟子死的死、散的散,都没了……不知居士的故人是哪位?”白发老道待两人在对面石床落座,才缓缓开口问道。
“十一年前?骗人!”三恒“嚯”地站起身,双目圆睁,死死盯着白发老道,声音几乎要冲破屋顶,“十年前,我们在这里的时候,道观还好好的,人也是满满的!”他脖颈青筋暴起,显然难以接受这个说法。
“十年前?”白发老道微微眯起浑浊的双眼,愕然地上下打量着三恒,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床沿,半晌才不紧不慢开口,“小居士怕是记错了时间,玄都观确实十一年前就变成废墟了。”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