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兰宁 作品

章一〇九 冤家路窄

章一〇九冤家路窄

暗云低压,群峰簇簇,连绵山脊之间,兀见一道火流星,外裹玄焰,划空而过,疾投远天之际。

这般迅疾遁法,正是朱络抽取玄瞳内浩瀚之力为用,全力施为下的结果。投眼下望,山河易过,莽莽雪岭如银蛇起伏逶迤,一路蜿蜒向看不到尽头的天边。

朱络在心中默默又念了一遍不尽山之名,当真山势无穷无尽,横亘在天地之交,自己这般全速行进犹然不见边际,也不知何时才能当真走出这片山脉,转往长留山。

长留长留,一想到这个地名朱络便忍不住暗暗叹气。方青衣留词轻短,但行事作为间分明隐见了决绝之意。至少朱络自己是全然看得明白了的,他却不知如今越琼田是真个不明白,还是宁愿不明白……只是这些事如今倒是不必他操心,他再想操心也是不成了。越是一路向南风驰电掣的赶路,心中隐隐浮现出的一缕不安就越是鲜明。以他此时心境,本应还大半沉浸在与剑清执别后重逢的一丝窃喜中,不该生此战栗,但偏偏这股不安之感乍然滋生之后就如影随形,任凭念头几转仍是难以甩开。

正在心思起伏间,忽听越琼田呛着风喊了一声:“朱大哥,离开得足够远了,且先停一停吧!”

朱络眉梢一挑,从善如流按下遁光,三人稳稳落在一处雪岭之上。越琼田抹了把额前乱发,立刻急匆匆道:“朱大哥,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血可止住了?要不要包扎……”后半截话戛然一止,看着朱络已只剩下两道浅浅红痕的手心瞪圆了眼睛。

朱络笑眯眯将手一晃:“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皮肉伤,让你白白担心了。”

髅生枯魅也抻着颈骨过来看了看,晃着骷髅头道:“魔尊玄力幽深奥妙,治这区区小伤,不在话下!不在话下!”

朱络闻言神色却是一凝,他自然也知晓越是催动玄瞳之力,己身内外伤势也随其浸润而在愈发好转。此时非但手上胸口的新伤,一路行来,连体内沉淤的内伤也早被修复了七八分,若再假以时日,恢复全盛乃至更进一步也非是不能。但也正因如此,就如他对剑清执所说,这股诡谲非常的强盛力量与自己纠结难分,随之而来的麻烦只会更胜于眼前短暂所得的那一点好处,甚至越是明了其强大之处,越觉如履薄冰,时刻将有灭顶之危。

念及玄瞳,感应自生,朱络分明还站在雪地中,身子微不可察的摇晃了两下,突兀生出一股失足坠落之感,激得他一刹毛骨悚然。而就在此弹指一隙,之前一直隐约在心中浮现的那股不安感陡然放大得无比鲜明,恍若实质的杀意铺天盖地,在惊觉的同时已逼至眉睫。朱络骇然之下脱口一声:“不好!”猛一扭身要躲,却在动作之际眼前一片光影穿梭变幻,仿佛无数意念碎片绕身破裂飞舞,每一片碎片的边缘皆勾勒着淡淡一抹玄色光芒,而针砭入骨的凛冽杀意也随着碎片的绽开消失得无影无踪,全无半点存在过的痕迹。

朱络恍惚低头,洁白的雪面上,多出了一枚足印,乃是自己意识错乱下向旁跨出一步所留。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而站在对面的越琼田正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像是被吓了一跳,啜啜道:“朱大哥……什么‘不好’?”

朱络低头深深呼吸了两口气,又用力甩了甩头,艰难的挤出一个笑脸:“没什么,只是觉得如今我们还没能走出不尽山,怕又旁生什么枝节。”

越琼田半信半疑,但看着朱络显然不愿深谈的样子也只能姑且信了,点头道:“还有七叔那边,只怕也拖延不了多久……”他忽然一顿,另一个名字在舌尖将吞未吞,登时憋得脸颊微红,连忙偏开脸清咳了两声。

只是越琼田晓得避讳,他身边还有一个髅生枯魅却全然不知世事,立刻大大咧咧接口道:“还有那个跟本座打过架的剑清执,很不好惹,很不好惹!本座还看到他咬你的嘴来着……”

越琼田制止不及,咳嗽的声音立刻疯狂的提高变大,全然一副要将心肝五脏都咳出来的架势。朱络也被他的直白言辞说得一愣,但随即见到越琼田那般狼狈的尴尬模样,挑了挑眉,反却一点点笑了出来。这一丝笑容全然不似刚刚艰难勉强,带着全然由心而生的纯然愉悦,甚至还有意无意的擡手又在伤口已然消失的下嘴唇上碰了碰,坦然道:“清执与你七叔他们不是一路,他……只是来寻在下的。”

这一“寻”字,自然不会是“寻仇”、“寻衅”之类,越琼田咳得眼润鼻红,但见朱络坦然大方的样子,便觉自己心头那份尴尬也淡去了不少,只是还控制不住的微微红着脸,结结巴巴道:“那……那就好……那……”

朱络接过他的话,伸手向前一指:“那便继续赶路吧,将你平安送到长留山,我也好再去见他。”

越琼田登时点头如啄米,隐约总觉得自己脑门上明晃晃浮现出“碍事”两个大字。忽见朱络前一刻尚笑盈盈的与自己说话,蓦然一转身,手快如电,一把扼住了髅生枯魅的颈骨,将他一整副骨头架子提得离地三尺,抖得哗哗作响。

“朱大哥?”

“朱老大……”

两声惊疑,朱络只冲着髅生枯魅冷冷一笑:“之前你在三里村坑害清执之事,我到现在都还没与你算账,你是不是当做我已经忘了?”

髅生枯魅一惊,提及三里村的那一刻,朱络身上散发出的杀意鲜明刻骨、毫无掩饰。来自先天魔元的威仪压得他抖若筛糠,一时间连回嘴争辩两句的胆气都没,只听得上下两排牙齿磕得“咔咔”声响成一片,胸骨中的幽火焰头一刹压低得几近熄灭,更不要提做出什么辩解挣扎。

反倒是越琼田吃惊之下竟还能向前跨了一步,似要劝拦一二。只是未待他开口,朱络将手一松,髅生枯魅又整个垂手垂脚的被摔落下来,稀里哗啦摊在地上,只听朱络哼声道:“眼下姑且寄着你的性命,不过你若是再自作主张乱动什么手脚,前愆后怨,合并一算,你这身骨头架子被拆散了,可就未必还能再拼得起来了!”

这一时间,髅生枯魅堆萎在雪中,连头都不敢擡,只能牙齿打颤战战兢兢点着头,七窍胸中的幽火潜藏得不敢多泄出一丝,甚至连一身白骨的颜色都似乎黯淡了许多。

越琼田犹然不懂两人间为何突生龌龊,但见朱络松了手,髅生枯魅一条小命应已无碍,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话在嘴边绕了又绕,不知是否还要问下去。

朱络像是洞彻了他的心思,拍打着两只手,轻描淡写道:“这小东西蠢中藏奸,最会在关键时刻坏事。小作警示,对你对他都好。”说着话,目光似有似无瞥向髅生枯魅胸骨中已缩成豆大一点的幽火细苗,又在鼻子里哼出一声笑,“走吧!”将袖一甩,玄焰再起,裹了三人离开。

再行遁法,速度更比之前又快上几分。不尽山的冬季凛冽酷寒,身在半空疾行,猎猎冷风如刀,几可刀刀见血。朱络以自身真元将越琼田与髅生枯魅一并护持住了,飙行一阵,却忽然心意微动,将自己半身防护一去,头脸一刹暴露在了风刀之下。猛烈的寒风登时劈头盖脸扑来,逼得他的呼吸都不由得一窒。若非已有准备,连正在施展中的遁法都免不了受到影响。不过也正是因准备在先,那几乎能将人割裂的狂风刀子般犁过眉眼肌肤、甚至仿佛丝丝刻入骨缝中时,朱络不觉难挨,反而觉得这冰冷刺痛的感觉使得自己的意识舒适了几分。片刻前突兀涌上心头的暴戾酷烈的情绪在风中渐渐冰结,又慢慢的沉潜下去,重新给他留出了一块喘息的空间。

索性就这样素面顶风一路前行,身边耳畔疾风吼啸,身下山景有如浮光掠影,渐渐涤平了胸中大半郁气。一口去遁出一日半日之久,不尽山中日夜轮转,钩月升而降、白日沉复出,朱络再一擡眼,却有一片奇景撞入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