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兰宁 作品

章一〇四 还情(第2页)

这一番表面上的风光太平几百年,炼气界各家派门得享安乐,逐渐坐大,势头已是压得邪传诸脉不适不悦。如今忽有魔尊遗脉动静传出,登时叫那些不愿死心安分的重又开始蠢蠢欲动。

神州之广、地属之大,修仙修邪,各有法门无数。邪传诸脉大多安身在远辟炼气各派门之地,也有许多呼山喝海的神通。且越是修法阴邪的路子,对此风吹草动愈发耳聪目明,早有些胆大手快的,藉自家所在偏僻,开始闹动。一来为求扩张地盘,积累些底气;二来,却是魔道修行,大多是靠着伤人畜性命、毁天地之灵来成就己身。趁着死灰复燃的魔尊遗脉牵扯炼气界派门目光,正可大肆提升修为,坐大一方。

一时间,广袤之地,各有动乱。有那些寻得到仙家踪迹的,往派门中哀哭求援;还有许多鞭长莫及的所在,却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般的乱况之中,刻石堡倒是说不分明算得上好运还是歹运。一堡之中,也有百十户人家,因着七成的门户都以采石刻石为生,渐渐便在家门口的石头山下聚居起来,成了个不大不小的村落。一村中人皆卖气力,大多孔武,在旁近也无人敢欺压,便一辈辈的繁衍生息下来。甚至有堡中老人说,是因刻石堡下头的地脉上,镇守着一道麒麟气,才保了这数代的家宅平安兴旺,使旁人堪羡。

麒麟气是何模样,有何来历,从无人见得。听便听了,连刻石堡的人也都只当做轶事野谈,半信半疑。只是刻石堡地势依山,倒是代代人都遇过的,山中偶尔会有闹动,地龙翻身,声势颇大。也不知是不是托了这麒麟气的福,倒从不曾波及村中。至近一次,也仍隔了两个山头,只能远远望见山顶挂下一瀑黄龙般的烟尘,轰隆之声,彻夜可闻。

因此当半夜里蓦然一阵地动,村前空地上赫然地裂狰狞,宛如龙蛇乱走破土而来时,着实吓破了一村人的胆。那片刻间,狗吠鸡啼,人喊马叫,乱成一团,慌不择路的要往外逃。而才抱头冲出家门,再战战兢兢一擡头,地裂竟是在村前数丈外戛然而止。漆黑夜幕下,有幽光流火,映着数具山尸跳出地缝,往来尖啸,口吐人言。直言道山巫大人要在此修筑祭坛,限一日内活人迁离,献出刻石堡一地,否则地龙开口,一堡性命一扫吞之,无命莫怪他人!

号啸罢,那数具山尸便往山中纵跃不见。待到东方微明,数个胆大的村人扒着门缝向外一看,外头一片空空荡荡,只数条一尺多宽,深不见底的地裂横亘在刻石堡前,正是从石山上蜿蜒而出,望不见尽头。

突来如此噩讯,刻石堡中登时翻开了锅。村民世代居此,从未见过这般妖邪怪事,一时人心惶惶,聚在一处商量了好半晌。就有人猜测莫不是山尸口中的“山巫大人”是为了那传说中的麒麟气而来?然而麒麟气未尝有人见过,驱使山尸的手段和就横在村口的地裂却明晃晃扎着眼。纵然石匠力大,□□凡身哪抗得了神鬼妖魔之事,当下百般的不情愿中,有人匆忙要收拾家当逃命,有人又不肯舍了这块祖地,想要拼死一搏,好一片乱哄哄。转眼到了入夜,却只得两三户心狠手快的,当真推车牵马跑出了刻石堡,余者仍是喋喋不休,一边犹在争执,一边又心惊肉跳看着太阳西沉下了山头。

只是这一夜惊魂,邪巫驱使山尸地裂如约而至,刻石堡外,却又不请自来了另几人。

笛箫清音乍起,金声玉响,正是在大地隆隆,又将继续开裂之际。想来那邪巫也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一待到天黑透,就迫不及待的,也不管刻石堡中到底还有人没有,先见地裂大开,后有山尸嗬嗬,烟尘鼓荡直往其中。刻石堡虽是名字里叫了个“堡”字,到底不过是个寻常村落,莫说围墙,连大门也没半扇,登时便叫长驱直入。地缝乍开,吞没人口牲畜,山尸恶像,更是不似昨夜传话时点到即止,驾阴风落入村中,便要驱赶杀伤仍滞留在家的村人。

偏这时候,差不多是一村之人齐齐听见望见,山根下突起清灵乐声。有双白燕翩然而来,纵灵光疾电般上下翻飞,眨眼化作光璨璨一张大网,压向地面,竟是将轰隆闹动的地裂之势强行压住了。更在黑暗之中,一群山尸暴跳低吼,像是遇了劲敌,舍了一村百姓,群起往山下一处围攻而去。远远望着,只见到银彩矫健,乐声不止,而地裂难续,一众山尸也咆声散落,渐不成势。蓦的一声尖锐呼哨,“哗啦啦”转身循着下山来路飞快退走。胆大些的村民这才举了灯笼火把也一并跑过去,见那山下的来人,原是一对画上走出来一般模样的白衣男女,并着一个浅黄衫裙、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三人经了一场村民眼中的恶战,犹然气定神闲,连头发丝都没乱了一根,登时只当是来了神仙,纳头要拜。

还没等当真拜下去,黄衣小姑娘手中卜骨“当”的一响,翻开一摸,便向山中东麓一指:“邪气源头是自那边来。”

那对白衣男女互视一眼,点了点头,竟是没多说一句话,各将笛箫凑到唇边,吹出一个音符,镇地光网刹时复化回一双白燕,裹了两人,化作两道白光直往东山而去。

这一遭说走就走,倒是把一干村人弄了个目瞪口呆。好在黄衣的小姑娘还在,跺脚急忙喊了声:“哎……白师兄,白姐姐……”奈何那两人早去得远了,只得又匆匆扭头向众人道,“不妨事,他们只是追往那妖人老巢去了。追得到追不到,定会回来,你们且先放心回去等着!”边从袖口抖出一物,抛在地面。她年岁小小,手上却扶了一根轻巧的手杖,杖头栓着一枚巴掌大的金镜,此时手腕一顿,镜中落下一道金光,那物件在金光中滴溜溜一转,成了一头白鼻白蹄的青驴。小姑娘纵身坐上去,又叮嘱一句:“稍安勿躁,待我们回来。”就扭头叫了两声:“白师兄,白姐姐,稍等我!”催动那青驴,走地如飞一般,也一头扎往深夜石山中去了。

眨眼功夫,烟尘熄定,人妖尸鬼,踪迹皆无,又剩了刻石堡一村的人,恍如做了一场离奇怪梦。然而地面巨大的裂隙仍在,虽无人伤了性命,也有倒霉的家畜折损了几头,血淋淋横在那里甚是怖人。众人这才后惊后怕的,一边把老弱妇孺塞回家里头定定神,一边就聚在一处又商量了一回去留。到底因见过了那对白衣男女神仙似的手段,倒有八成的人愿意留下来听消息,就都呼朋唤友的张罗起来,将地裂中受损的房屋修的修补的补,更有些青壮,把些石锤子石扡子都收拾出来,磨得雪亮,一副要与再来的妖人拼命的架势。

然而这一遭直等到又快入夜,除了远远似乎山深处地动了两回,就再没一点旁的动静了。掌灯时分,才终于听到白燕清歌,白衣男女携手翩然而回。

二番见到仙道高人,村里人说不尽的如何一拥而上,又推举了长者前去陪同说话,才知这两人乃是炼气修士,男子名为白霂,女子既是他的同门师姐、又是他的道侣,名唤白霜。两人离师门游历天下,遍踏四海八荒,昨日恰巧来至附近,见妖邪之气于山中动荡,才来一观,不想正碰到了邪巫强欲杀人夺地之事。

听二人之言,原本是要往邪巫老巢斩草除根,只是那妖人竟是个操使土行邪法的好手,半路重又掀动地龙逞威,接连震乱了山径,修改了地脉藏身,是以不得不无功而返。说到此,白霂不免有些悻悻:“若是没和杜师妹走散 ,哪怕他倒转了此山阴阳,在天卜之下也是无处遁形。”

白霜登时柳眉一竖:“你是怪我追得太快,把灵儿甩下了?”

白霂立刻噤声:“没没没,除恶务尽,穷寇当追,当然半分耽搁不得……”

白霜冷哼一声,又凉飕飕刮他一眼:“那你是嫌弃灵儿脚程太慢,拖了你的后腿了?”

“也不是……”白霂被她堵得没话说,只好干脆闭了嘴,低眉顺眼的,转而柔声道,“师姐,接下来你说当如何?”

白霜又扫他一眼,这才正色道:“先在此等灵儿回来碰头,再去寻那妖人。此人不除,这刻石堡难保,说不得更还有许多后患。”

白霂立刻点头:“正该如此。”

这时,才有一旁的村人插进话来,战战兢兢道:“那位黄衫子的姑娘也随后追着二位去了,如今还不见回来,可别是碰上了什么事……”

白霜“哈哈”一笑,将手中玉笛在指间滴溜溜一转:“这倒是不必担心,灵儿虽是个眼盲的,倒比许多好端端生着两只眼睛的还通透呢!趋利避害的手段,不过蝇头小事。当下未归,怕是山路难行罢了。只在此安心等她,不出明早,定能见人。”

听她这样说,一干人等才略放了心。只是随后反应过来,白霜话中之意,那黄衣的小姑娘竟是一名眇女,深夜孤身陷在了这危机四伏的石山之中,登时又都咋舌。只悄声道:“想来这修行中人与肉体凡胎的俗人可是全然不同!”当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殷勤准备了屋子请二人入内歇息,又捧出许多饭食浆水来小意招待。

好生太平的过了一夜,只是刻石堡里,除了白霜白霂两个安然高卧,当真有心情睡个安稳觉的村民却是不多。天方破晓,就已有人来敲开两人的房门,慌慌张张比划着道:“白先生,白夫人,不好了!杜姑娘回来了!”

白霂一愣,旋即失笑:“杜师妹回来便回来,何必如此惊慌失措?”

来报信那人险些急哭了,终于好大一嗓子叫出来:“杜姑娘是被个妖怪捉回来的!已经眼看到了外头了……”

他话音未落,刷然一道白光,本坐在房内喝茶的白霜已不见了踪影。白霂的半声“师姐”断在嗓子里,只得无奈摇头笑笑,又问那报信的人:“是什么样的妖怪?”

那人咽了口唾沫,比了比头顶,又比了比脚下:“白……白白的头发,脸看着倒是个年轻人的模样,只是……只是他那双脚,不是踩在地上走路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