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兰宁 作品

章九五 龙弦决夜凤翼开(第2页)

净火乃是吉物,本不该与圣文之阵相冲。但双方甫一接触,竟闻一片“滋滋”腐蚀声响,分明开始彼此倾轧。行中虑定睛一看,登时失声惊呼:“火的颜色变了!”

便见本是金红耀目之焰,不知何时已隐约蒙上了一层幽暗颜色。火势越烈,火相之变越显。好似那些游丝般的细弱幽火正反过来以彼为薪柴,逐渐吞噬壮大己身。

阵中大火熊熊,圣文阵法所受侵蚀便也无所不在,处处皆险。不过数息,言中伦手中简牍上亦隐约见了几缕烟气。他登时大惊,高声喝道:“阵法撑不住了,诸位留神,我要撤阵了!”话音一落,简牍倏合,周遭清光尽灭,只有泼天凶焰四野燎原,与先前净火全然不同,林石草木,一霎俱笼幽火之中。

孤城吹角已将金戟一抖,大喝道:“众士卒退下!”当先跃起,戟气爆裂如龙,翻搅冲入火焰之中。林明霁于空中亦将竹枝一挥,无数竹叶化为青刃,刃上饱蘸竹心甘露,兜头向着火势最旺处飞射而下。两处攻势上下同至,幽火红焰一时皆爆,满目烟尘残火中,摇摇晃晃站起一具两丈多高的狰狞白骨,眼燃绿焰,口含幽光,遍身骨刺倒突如刃,望空咆哮一声,一张口,喷出一股恶气直冲林明霁。

玉翎见势亦快,不需林明霁操纵,振翅斜掠,一瞬远去数十丈。天空本是飞禽善战之地,狰狞白骨一击逼退林明霁,便舍了他矛头一转,双臂挥舞,如两根狼牙巨棒,兜头向孤城吹角砸下。

孤城吹角不闪不避,大吼一声,双手擎戟一架。两股力道硬碰硬的对砸在一起,周遭登时一片飞沙走石、草木摧折,狰狞白骨被这股大力掀得连退数步,孤城吹角真元饱灌双臂双腿,呼喝声中,却是岿然不动,一招互换后犹能大笑一声:“不过如此,再来!”

他与狰狞白骨战作一团,青垣和风雨生也飞快自另两路赶至,一人御紫铜钟、一人提剑,双双跃身而上。钟声无形,震荡元神;金戟如龙,当头硬撼;快剑疾骤,专取关窍。虽是头一遭联手,倒也配合得当,将凶焰滔滔的狰狞白骨牢牢抵住。

言中伦二人不擅武斗,此时已退至稍远处观战掠阵,顺带收拢后撤的一众千嶂城士卒。见前方战况胶着,不由有些焦虑:“想不到这妖物还有这压箱底的一手,可惜之前多重布置,竟也没能将其降服。”

行中虑却道:“我见孤城城主三人斗它,游刃有余。何况那些白骨精怪合而为一,便是化零为整,反倒便于一击而破,无漏网之虞。”

言中伦苦笑一声,心有余悸的抚摸手中简牍:“难就难在如何一击而破……这妖物寻常办法杀之不死,连林楼主的甘露与净火配合也未竟全功,只靠三人拖战,就怕最终仍是做了无用功,反而折损我方士气,添了对方警惕。”

“这……”说起如何破除白骨不死之身,行中虑也没什么办法,两人对视愁眉一叹,战中变化又生,巨大的狰狞白骨不甘久困,双掌一搓,无数幽火聚拢而来,连缀成一条数丈长的流星火链。兜身一转,旋似飞轮,卷向围战三人。

三人亦不明了那些幽火古怪之处,不敢硬接,孤城吹角将金戟一旋,烈风翻搅,拨开火雨;青垣将紫铜钟祭起,音波震荡,如闭如合,坠火如星,却也难能破入其中;唯独风雨生不退反进,仗着身法轻灵,快剑如电,火链上迸溅的幽焰竟无一能够沾身,反而叫他趁着狰狞白骨中门大开,身形幻挪,欺至近前,人剑陡然相合,化作一道冷虹,直贯那颗巨大骷髅印堂。一连串“叮当”脆响似疾雨,千剑一点,一刹千击,狰狞白骨蓦的爆发出一声怪叫,周身气劲轰然一爆,骨刺幽焰横扫周遭数丈方圆。孤城吹角和青垣皆是一惊,护持己身匆忙连退,一口气退出狰狞白骨泼风乱打的范围,便见灰影一闪,风雨生也自最凶险处纵跃而出,只是落地一个踉跄不稳,反手用剑一撑,摇晃着半跪了下来。

再看当中发狂白骨,巨大骷髅的印堂上,赫然被破开了浅浅的一条裂纹,自然就是风雨生那千剑之功。只是这般拼得两败俱伤,也不过创其至此而已。即便由此而知白骨之躯并非全然坚不可破,但要当真将其斩杀,也是实在艰难。

一时间在场几人各个心知肚明,战意不免一弱。狰狞白骨正值发狂,却是不容他们片刻暂停对策,狂吼中骨臂乱捶,骨刺如雨,非但对战三人,连退在远处的言中伦、行中虑亦觉危机,纷纷闪避。更有站得稍微不巧的几名士卒,躲不及躲,便被四溅飞骨射了个对穿,转眼丧命。

一片乱象中,林中忽传清风,吹送一缕沁凉雅韵,黑白幽赤各色张狂乱涂中,萌生一片青青翠色,一晃成林,竹声细细,摇落清吟,将一众人与狰狞白骨尽数隔开。随后才听闻半空林明霁催促之声:“我且困它一困,诸人速退,再作计议!”

孤城吹角几人也知白骨法身不破,鏖战亦是无用。当下与青垣身形疾动,左右扶起风雨生,抽身便退。不料正当此时,幽火离离、暗夜昏昏,漆黑天幕之上,忽来光芒大盛,一刹映照天地生辉。

这光芒来得奇快,一行人纷纷擡头,便见天绽明华,一从东来,一自北起,东来者金光银电,似双龙盘降,幽火当如融雪,全不可挡;北起者五彩辉煌,挟神凤之唳,洞烛长夜,扯碎妖光。两道光芒来处不同,却不分先后而至,直落密林乱战场中。瞬间只闻白骨咆哮,地动林摧,强悍无匹之力横扫目及之地,林明霁布下的竹林迷阵亦受震荡,一刹摇摇,化作点点青光散去。而当震荡渐止,烟尘飞卷战场正中,高大的狰狞白骨已是荡然无存,清氛涤荡残尘,妖邪之气无声消散,露出当中两人对面而立,一人五指间金银双色灵光跃动,一人手扣凤翼长弓,彼此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碧云天?”

“玄门?”

又各自一顿,闭口不言。

这片刻空隙,退开诸人也都已看清了眼前变局,青垣最为惊喜,立刻飞身过来:“左阙主!你来得正及时!”又看向他对面那人,“这位是……”

“碧云天东天震,风天末。”

“原来是神京来人……”

玄曦忽然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在风天末腰间一转:“不只吧,东天云主?”

风天末也不逊了口舌,立刻道:“风楼双阙左阙主,大名亦是在外。”

两人间气氛一时怪异,好在周边诸人业已围上来,青垣忙借此打了岔代为引见,彼此间纷纷见礼,也将那点微妙的剑拔弩张气氛一并打消了。

林明霁将手中竹枝一摆,清风拂过焦土,略作探查,笑道:“两位当真不愧名门高修,这白骨精怪杀之不灭,我等几番损兵折将拿它不下,倒是二位出手即建奇功,叫我等开了眼界。”

玄曦不以为意:“这白骨兵灾我已听碧凝说过,不过凭仗魔元怪异,才能屡屡逃出生天。万物各有生克,一遇能可克制之物,自然不足一提。”

林明霁的目光落在风天末手中长弓上,慨叹道:“道理虽是如此,破魔之宝最是难得……风云主手中长弓,可就是神京的凤翼宝弓?传闻乃是取潇湘禁古凤遗骸所制,也难怪这白骨精怪难撄其锋。”

风天末将凤翼一转,纳回身后,淡然道:“古灵之宝,非我一人独有,左阙主手中龙弦,说不得更胜一筹。”

玄曦登时将眉一扬:“你若觉得是我凭龙弦之功才胜你半息,不妨直说。这区区一具白骨精怪又算得了什么,待寻到它们的老巢,你与我同杀进去,再分个高下何妨。”

“不何妨,”风天末半点不给面子,只向众人一拱手,“既然此地魔物伏诛,又有诸位主持局面,我尚有事在身,就此别过。”他说罢就要转身,玄曦一伸手拦得飞快:“你这就要走?”

“我还有事,不克耽搁。”风天末心中仍系云线寻踪,半点不想久留,见玄曦拦了去路,又扭头欲换方向。

玄曦这次倒没继续追着拦他,只道:“妖邪乱世,风云主倒是放在眼皮闭户,不问俗事的做派了?”

见两人一开口便颇不对盘,林明霁只好又忙出面打圆场,笑道:“风云主既然有事急办,料想也十分紧要,不好误了事。此地有众人聚齐,又来了左阙主这般助力,对付一众白骨精怪已是足矣。先前我从它们口中听得‘冥迷之谷’这一所在,分明与其来历相关,说不得还要先仔细探查一番此地何在,也不必将一众人手全拘束在眼下。若待日后当真有需,想来玄门、神京诸家名门,无论哪家,都不会袖手旁观。”

他话说得委婉入耳,沧波楼又素来与众家交好,颇有人缘,玄曦不好不卖面子,哼了一声,背过手去权当作罢。不想风天末本要离开的步伐反而停下:“冥迷之谷?”

林明霁察言观色,忙道:“莫非风云主知晓此地?”

“只闻其名,不知其地。”风天末不想半路出手一回,倒遇上牵扯魔尊遗脉的战事,只得将急于离开的心思按下三分,继续道,“此地我知不甚详,倒是门中西天云主曾与出身其中的魔物有过交手,颇言其难缠,凡兵难灭。”

言中伦忽然捋了捋胡子插了句话:“西天云主?可是师老高足剑清执?他掌中那柄丹霄剑可称不得什么‘凡兵’,也拿这群白骨精怪无能为力么?”

风天末闻言倒是一愣,若有所思:“丹霄剑虽不似凤翼龙弦这般取自古灵遗蜕铸炼,也是师老倾力打造的罕世神兵。若说小师叔也奈何不得这些白骨,今日我与左阙主能一招得手,倒是过于轻易了。”

玄曦并不在意,道:“想必这具白骨只是个不能登堂入室的马前卒,剑……咳,西天云主遭遇的,说不定是什么骨中高手,修为等级不同,自然有差,也没什么稀奇。”

他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半晌无话,沉默之后,孤城吹角才摇头苦笑一声:“若冥迷之谷只用一队寻常卒子就让咱们棘手至此,那之后再来更为凶悍之精怪,当真将成东陆魔灾。”

这话也正是众人心头隐忧,风天末偏又在此时添上一句:“这些魔物乃是出身北海魔尊遗脉,与炼气界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对头,纵然凶残,早晚亦需一战。此非一家一派之事,诸位可广寻各大派门,共议应对之策。我碧云天得此消息也才不久,还在多方寻证之中,若有兵燹,定然不辞。”

玄曦立刻道:“你当下不正是要‘辞’?”

风天末扭开脸:“此事彼事,不可混为一谈。”又道,“此间详细,诸位可往碧云天,我一人所知,已尽数告知,告辞了。”这一遭,再不给玄曦拦人的机会,宝光一合,彩凤之影双翼虚张,便纵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