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兰宁 作品

章九一 白骨乱东州(第2页)

两方缠斗,换招极快,全然是在一众千嶂城士卒头顶游走如飞。那些士卒倒也果真当得起“训练有素”之称,便是在乍见琅玉韵身亡的震惊后,犹能不离其位,只消片刻,重整军容,继续以矛盾之阵围杀白骨精怪。但自打高大白骨发出那一声尖啸后,圈阵中原本看似杂乱无章全无像样反击手段的一众白骨像是听到了真正开战的号令,嘈杂怪声中,各个争先恐后向前,即便被矛尖盾光所伤,也全不在意。而一旦贴身挨上士卒,便与之前高大白骨吞噬琅玉韵的手段如出一辙,见缝即钻,贴肉上身。虽不似高大白骨那般能在瞬间将一名修士的血肉一扫而空,但也不过略多拖延片刻。而千嶂城士卒身上纵然披甲,对这等妖邪手段却是全然无用,一旦被缠裹上身,更不知如何才能挣扎求生。一时间,哀嚎遍地,血光横飞,宛如炼狱。

至此,青垣一行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这群白骨精怪劫掠之处,遍地尸骸无不血肉尽失。更为可怖的是,那些白骨精怪化消活生生的一具人身血肉后,似能以此为补,只需稍作停滞,体内幽光便更为炽盛。狰狞咆哮,再择他人。

这般几乎一面倒的被屠戮的场景,使青垣急怒交加,举手向铜钟一拍,登时四面钟影,化百千重落往白骨群中,每数道音光困住一怪,清音朗朗,震荡幽元。这等手段一经施展立刻颇见成效,大半白骨的行动顿时受阻,诡谲身法也有些难以施展。尚幸存的一众士卒齐声叱喝,连忙转身再攻,每几人团团围住一只白骨,矛戳盾守,勉强将局面扳回了几分。

然而这般施展大范围的音阵,对青垣真元的损耗极大,支撑不足半刻钟,脸上血色已褪三分,更有额角汗珠密密渗出。一旁言中伦见状,忙将手中简牍又一抖,漫天真文阵法一收,随即化作无数光丝穿插入战团,只寻那些白骨精怪的手脚处紧紧缠缚上去。措不及防下,白骨行动一经受制,四面立刻刀矛齐上,一通乱戳乱剁,竟是活生生砍碎数只,也叫与战众人稍微松了口气。

既已寻到白骨精怪的克制方法,处于颓势的战况便渐渐开始翻身。除了仍与西门冷战作一团的高大白骨,其余精怪皆被分而困之,或是钟影、或是光丝,只求将其行动锁死,随后便由一众士卒在圆盾的防护下以锐刃剔断骨节,将其诛杀……

青垣身上压力因言中伦的加入去了大半,缓过一口气来,却是拧着眉头看向战团,忽然道:“言师,你觉得那些被肢解的白骨精怪当真就这样死了么?”

言中伦年长于他,阅历也更为丰富,闻言不由愣了愣,随即脸色一肃:“若能这般轻易杀灭,为何……”

“为何那些遭了屠戮的派门不见丁点痕迹?”青垣咬了咬牙,“即便修为轻微,也不至于全无还手之力至此!”

言中伦登时深吸一口气,顾不得再和他商讨,先扬声高喝道:“留神地上那些碎骨!”

他的声音藉真元扩散至所有人耳边,但一众士卒尚在恐惧与愤怒翻覆后杀红了眼的状态,一时间竟没什么人当真领会他话中之意。反倒是与西门冷酣战的高大白骨忽然晃了晃脑袋,“咦”了一声:“低贱凡人,倒也不笨,不算太笨!”蓦一张口,又嚎出了一声厉啸。

战团中的白骨精怪在几方联手配合下,本已被打散大半,一时间遍地散落骸骨,铺陈瞩目。而随着高大白骨的啸叫,本该随着白骨精灵一并被打散的无数荧荧幽火重新自地面浮起,尘泥雪埃中,一片簌簌声如蛇盘,忽听一人惊呼一声:“动……那些骨头动起来了!”

一刹时,遍地白骨皆随幽火的重燃萧萧而动,或头或颈、或手或足、或胸或脊……短暂颤动之后,猛然一片呼啸之声,无数骨块如同掀起了一股白色旋风,幽火如雨夹杂其中,直往人群中卷去。登时惊呼惨嚎乱声四起,不知多少士卒被白骨旋风直接扑上了身,登时一片血肉淋漓。而剩余侥幸未被波及者无不慌乱推搡后退,几经波折的士气在屡屡刺激下,即便再如何训练有素,终也彻底一溃千里。

大乱中,西门冷一声怒喝,刀上赤芒暴涨,隐约竟现龙形,须鳞皆张咆哮咬向高大白骨脖颈。见其气势不凡,高大白骨竟是擡手一扯,将一颗雪白骷髅摘在手中。金龙刀气擦颈而过,其势犹盛,横扫场中白骨精灵。这一刀远非那些炼气粗浅的士卒可比,十数具白骨躲闪不及,登时被冲得七零八落,重新化作铺地残骸。而侥幸被它们缠裹未死的几名士卒,纵然一身鲜血淋漓、皮开肉绽,到底性命还在,被些眼疾手快的伙伴冲过来七手八脚架了下去。

不过西门冷本就与高大白骨缠斗恶战半晌,这怒气冲心的一刀又实在豁出他许多真元。刀威犹在,反噬更甚,顿伤己身。这一丝破绽显露,高大白骨“嘿嘿”怪笑一声,手臂一甩,骷髅头直飞过来,一口咬向他持刀手腕。西门冷忙抽身闪躲,手腕一转,金刀回削,刀刃正磕在那一口白惨惨利齿上,再顺手一绞,碎骨迸飞,将骷髅削成了一堆碎片。

只是那碎片飞溅,似有轨迹,西门冷眼前白影晃过,左臂蓦然传来一阵剧痛。碎裂的骨片竟在刹那间纷纷贴附上了他的手腕小臂,乍一看仿佛多了一层灰白臂铠。只是这臂铠非但不能防护肉身,反而一股阴寒直透骨髓之中,几乎肉眼可见其下被附着的血肉筋络瞬间被撕扯吞噬,并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向上臂蔓延。

活剥血肉、剜骨断筋之痛使得西门冷一声大叫,眼前一瞬欲黑。但白骨索命,只在瞬息。他倒也决断非常,全无半分犹豫,忍痛将金刀一甩,刀刃内环,金芒一闪,竟是将一条左臂硬生生从肩头卸了下来。大股鲜血登时泉涌而出。而被斩断的手臂尚未落地,已在白骨吞噬下血肉皆空,只余一根指掌俱全的臂骨被嫌弃般甩了出来。骨片四散,聚合成头,滴溜溜重飞回高大白骨颈上,随即见他体内幽光在脖腔上一转,已与之前一般无二,张臂便向西门冷抓来。

一枚紫铜小钟来得更快,自后方疾射而至,正与骨臂相撞,竟溅出一串幽蓝火花。高大白骨叫了一声,跌脚后跳几步,青垣与言中伦已一左一右同至,青垣操控铜钟翻飞,音波掀浪,潮头叠起,直将高大白骨迫得连连后退,而言中伦已飞快扶着西门冷脱战,从简牍中拈出一个金字,化作光雾,裹在肩头为他止血。

这一来,战况又变,青垣替下西门冷对战高大白骨,虽一时不至落在下风,他与言中伦联手布下的困阵却登时失衡。一片混乱中,忽听高渺夜空传来几声禽啼,众人尚不解何意,言中伦更是搀着西门冷戒备非常,那具高大白骨却也仰头一啸,如作应和。随即禽啼愈疾,分明似有催促之意,高大白骨犹在恋战,其他一众白骨精怪追杀吞噬士卒的行动却显而易见放缓,甚至开始渐渐向黄花镇入口位置退却。

青垣眼角余光瞥见,大喝道:“它们要跑!”他本是今夜此局布掌之人,却损兵折将吃了大亏,此时一见白骨精怪欲退,心中登时起了数分不甘,只是言中伦见势也快,连忙喊道:“莫追,让它们走,且顾旁人性命!”

这一句话登时将青垣脚步绊住,不情不愿手下一松,放出破绽,高大白骨至此也不多留,仰头呼啸一声,便如来时一般,一众白骨精怪身如魅影,一个挨着一个飞快的没入了黑暗中。

蓦然,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一名士卒擡手指向白骨精怪正在逐渐消失的街口,满面惊恐,一时竟说不出旁的话来。

无数目光登时沿着他手指处望去,初时一静,随即响起一片此起彼伏倒抽凉气的声音。便见茫茫夜色下,来袭的白骨精怪分明已悉数退走,却有两具步履蹒跚幼稚,全无那些同伴的灵活迅捷的白骨,一摇一晃的远远坠在后面,努力追向它们消失的方向。而更为可怖的,乃是这两句白骨身上血色未干,更挂着许多丝丝缕缕扯成破条的衣料,分明正是千嶂城士卒的装束。

见此情形,连青垣也觉得脑中隐隐有些眩晕,深吸口气勉强压下,咬牙道:“被异化了?”虽是问句,但答案分明就在眼前,难以置信却不可不信。

言中伦沉重点头:“这一来,之前那几具被灭门后失踪的尸骨去处也明了了……”

两人间一时愁云惨雾,旁边还有个重伤虚弱的西门冷和身后一地狼藉,堪称狼狈之极,甚至连那两具还在向着镇外缓慢挪动的白骨都没什么心思理会。忽然间天际遁光连纵,更有一道寒芒自空中疾飙而下,金风挂刃吹卷残雪,赫然露出孤城吹角单手持戟身形。雕宝紫金戟冷光森森,两句白骨被当胸一串而过,牢牢钉在了地面。

随后,另外三道遁光翩然也至,其一正是碧衫翠带手持短笛的碧凝,另一人乃是与言中伦颇为相似的文士打扮,一落地脸色已然大变:“这……怎会是这般惨状!”他身后短衫剑者已皱眉看向西门冷和众多带伤士卒:“先救人!”

孤城吹角一手扶戟,那两具白骨在戟下挣扎几息,不得脱身,渐渐竟然沉寂了动静,似又重新化作无智尸骸。他这才转看向捂着肩头的西门冷,眉头一时紧锁:“西门执掌……”

西门冷咬牙将搀着自己的言中伦一推,踉跄向前几步:“城主,属下无能,失……”

话音未落,人影一闪,孤城吹角已挪步至他身前,右手一扬将一颗丹药塞入他口中,随即一掌抵在前心,徐徐灌注真元助他稳固伤势:“先不必言,疗伤要紧。”同来几人与青垣、言中伦等也纷纷取出自备丹药,一一分发下去。更有伤势惨重者,只能先施以急法保命,留待回到千嶂城再设法医治。

夜风凄冷,卷过适才战火连天、如今却只剩数声低语与□□声的黄花镇,浓重的血腥味混杂在风中一并高扬,至高不散。

仍斜倚在山崖石牌坊上的御师伸手望空轻拈,似是拈住了一丝鲜血的气味,但随即轻笑一声,放开手指,又任其散去了。

血淋淋的大战全然不曾影响到他所在的位置,但他略微俯身,便可将此刻的黄花镇街头尽收眼底。远远看着各自忙碌的败战诸人,御师的手指在写有黄花镇字样的纸上抚过,接着一个用力,“嘶啦”一声,将那页纸扯了下来,顺手一抖,立刻有小小一簇火苗生出,焚纸页成灰。

灰烬如同血腥味一样卷散在寒风里,他的黑氅也在风中猎猎作响。扯了扯兜帽,御师长出一口气,像是什么长久的等待终于隐见端倪,轻轻叹出三个字:“开始了!”随即翩然转身,匿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