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五 请君入彀(第2页)
髅生枯魅也不待他喘过这口气,已大叫道:“你竟接得下这一招,这是什么功法?你竟还有这般的本事!”
朱络擡手抹着嘴边的血迹,还能笑出来道:“将明潋滟剑法用得这般丑,师父若是知晓,在下怕是要讨来一顿好打!”
髅生枯魅还有些似懂非懂,越琼田已用一种“果然如此”中又夹杂几分惊讶的复杂表情看过来:“明潋滟……离火……云气……朱大哥,你当真是神京的人……你是……”
他磕磕绊绊有些词不达意,但眼下战况炽烈,不容几人过多闲话交流。阿萝耗力酝酿的杀招被破,短暂回气之后,怒中生笑,身形一闪,红影如烟如魅,仿若凭空现于朱络身前,扬袖提掌,便是杀气腾腾的取命之招。
朱络登时顾不得越琼田那点纠结,旋身提鞭迎上。虽不动用玄瞳之力,但碧云天本就是炼气界名门,他于裴长恭门下自幼苦修,底蕴同样深厚,虽因破招之故带伤,一时也能与阿萝拼得旗鼓相当。而四鬼将尚圄于困阵之中,即便阵法光壁被冲撞得摇摇欲坠,到底仍不得脱身,因此反叫越琼田与髅生枯魅得了喘息之机,后者登时抱头缩在最后,摸着自己缩水一大圈的骨头架子忍气吞声,越琼田却抓紧机会继续灌注真气驾驭山河梦帙,眼见有细碎光芒渐升,开始徐徐漫布于丝帛卷轴之上,正是法宝已有回应的前兆。
正当此时,石窟穹顶之上,或者甚至是在更高更远的山体之中,“轰隆隆”传来一阵连续不断的闷响。此石窟乃开凿于泥犁洞最底层的山脚,因此才见寒水成潭种种布置。如今这一阵仿佛将整座鬼山掀动的震荡分明来自绝顶,不知是何等威势,才能下贯直至地脉,所达之处,山壁巉岩无不簌簌,碎石飞屑不分敌我,下坠如雨,混在几人同样沙飞石走的战局中,堪称乱上添乱。
乱局中,几人的关注同样被牵动,越琼田不免分心,半是猜测半怀惊喜:“是师父?”
阿萝同时也微微仰头上瞥一眼,口中喃喃:“鬼父出关了?”
方青衣一剑辟开山腹,天极剑意挡者披靡,自内直冲山巅。其锐气纵横,仿佛只需刹那,便要将偌大一座石山凿开一隙天地通处,重引天光下落至这片积年鬼域之中。
然而终不待剑势冲破山巅,山腹绝高处,一片鬼云如托混沌,目极难透,其中陡然传出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方青衣!”
一掌随声同落,凌厉如刀,轰然正撄开山之剑。两厢未接,恐怖的掌风已如万刃纵横,切割而下,将弥天冻气雪气皆尽劈开,随即砰然巨响,下压之掌、上行之剑,半路交兵。掌风之庞大、剑意之锋锐,刹那横扫整座山腹,飓风凭生撕扯六合,大小山岩触之成糜,满目烟尘飞霜中,锐气激荡反复,许久不见消歇。
这般骇然声势下,山腹极顶,鬼云之下的偌大一片石台反而成了唯一不被卷入之地,只有浓重的鬼雾翻腾不止,无尽哀嚎自上面的云雾中流淌出,有生命般不断在吞噬同化着青灰色的山石。所蔓延处,砂石霜雪无不染上一层浓郁的灰暗颜色。又在数息之后,随着不知来自何处的冷风,徐徐空化归无。
这股似可抹去一切存在的鬼雾不间断的自山顶鬼云中泻下,封锁上行之路的同时,也在无有丝毫停滞的寸寸蚕食着这片石台。所及之处,无所不化,无所不蚀,扩张得张扬而肆意,仿佛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拦。
蓦然,一道短促却闪亮刺目的剑光在鬼雾中一闪而没。
似乎受到了什么更强大的存在的抗拒,剑光之后,蔓延的鬼雾陡然一顿,竟是被迫转向,继续向他处卷动而去,试图能够倒围而过,将剑光亮起的那一块地方圈食在雾中。
然后便是无数道剑光,以及彼此连续利刃划开棉絮丝帛般的响亮破裂声。
清冷的一层白色碎光自剑光闪过的每一处铺开,翻腾的鬼雾只能稍作挣扎,就被牢牢禁锢其下。随之露出的是一片轻薄得似乎只有毫厘厚度的冰层,却任凭鬼雾如何挣扎冲撞都难以脱出。不过片刻,石台之上只余大片晶莹剔透的白色冰光,而在冰层上,雾褪云拨,方青衣神色淡漠提剑而立,清秋洗刃透晶蓝明光,犹在自剑尖源源不断灌入脚下,扩大着冰封的范围。
方青衣至此方开口:“偃鬼王,你要避而不出到几时?”
鬼云中传来沉沉笑声:“能找到泥犁洞,是你的本事。不过想要在此终结你我仇怨,为时尚早。方青衣,你苦修三世,欲证天道,那你可知天道之下,尚有因缘之力永镌神魂之中,不偿不休……”
话音未落,方青衣忽然轻轻擡了擡眼睫。一道无匹剑光顿时自他一身冲霄而起,挟冰携雪,倒冲绝顶。而山巅之际,承此一剑浩力,无端生出风云聚汇,亦成剑境所凭。登时茫茫鬼云之下,皆化剑域,啸气纵横,大可摧山崩岳,细可诛于毫微,宛如天意一划,可无遁逃掩迹。是谓,天极剑意。
一连串的怒吼声亦在这泼天一剑下暴躁传出,剑光晶光璀璨一过,鬼雾蒸腾再起,却非是如之前般四下蔓延吞噬,而是合中渐聚渐拢,随其翻涌蒸腾,一道与阿萝一般无二的红衣鬼女身形凝现,妖异殊丽,衣袂翩然,开口却仍是嘶哑阴郁之声:“一别多年,你的天极剑意进境之大,实叫本王侧目……”
只是方青衣一路斩杀至此,并无丝毫叙旧之心,一见偃鬼王鬼身化现,匹练般的剑光倏的划出一道炫目长虹,万钧一剑,硬生生将他的话斩成了两半。偃鬼王不欲以虚化鬼体硬接方青衣剑意,顿时怒喝,鬼雾化作弥天巨掌,托起了剑光。以那道剑意之凌厉,一时竟也贯透不了这张鬼掌,随即威势一凝,“噼啪”声中,冰川寒气越剑气而出,在鬼掌上飞速扩延起来,几个弹指,已冰封过半。
偃鬼王气势登时一噎,对方青衣以天极剑意和冰川冻气轮流取隙的战法十分愤怒又颇无奈。他凝出鬼掌的鬼雾乃是以自身鬼元修为炼化,而非充斥山间洞xue的那些寻常鬼气,是而才能接下方青衣这一剑。但也正是因此,若被集万载冰川精华淬凝而成的冻气冻结粉碎,立刻就要损及元功。偃鬼王先在方青衣前行路上百般阻挠,如今又以一道凝化虚体露面迎战,种种所为皆因不欲在此时再多损耗本源,只得怒喝一声,硬拔鬼气,将冻气砰然震散,红衣鬼躯登时也受震荡之累,依稀虚薄了几分。
方青衣不给喘息之机,一剑又递上一剑,向鬼雾中削去。只一刹那,百剑已出,鬼吼连天。漠然如雪的剑光中,鬼躯倚仗凝成的大片鬼雾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坍塌,纵然偃鬼王百般愤怒,也是无济于事,忽然暴怒一声,虚空化掌,双掌对心,中浮一团暗紫幽光,其上电光纵横,宛如列缺生隙,瞬息张弥四野,半壁山峦亦被紫电吞噬,向方青衣当头轰下。
方青衣举剑,亦是一剑划过。
紫霆之下,陡然浮现万顷星光,犹如天河横悬其中。星辰烁烁,无边无垠,势可劈山开海的浓紫电光落入其中,竟溅不起一丝涟漪。随即星河倒泄,无数闪耀的星芒自天路铺下,每一点星子皆是一点剑光,轰向偃鬼王。
这非是天极剑意,而是青冥洞天的镇派剑诀星都剑势之威。漫天星力,皆为我用,正是天下间邪祟妖鬼的克星。而在方青衣手中运使出来,即便偃鬼王这般数百年苦修来的鬼躯,也顿见渺小,难撄其锋。
这一剑落定,便是判死定局。方青衣犹然心沉气稳,神色冷淡,全无半点即将了结三世仇债的释然之态。而当下避无可避的偃鬼王,却突起了一声狂笑。笑声中,对那倾天一剑竟是不闪不避,甚至没有多看上一眼。而是鬼掌高举,猛然一拍,高喝了一声:“敕!”
一道流光,骤然生成,自虚无之处而来,落在了渐已重新虚化成庞大鬼雾的身躯之前,星河一剑之下。
随即,那磅礴而至的无穷剑意,浩瀚星辰,就在这道落下的白光面前,寸寸瓦解,寸寸消弭,刹那归无。
方青衣终于有些动容,微微闭眼,体会那道瓦解了星都剑势的力量。那力量细入毫微,几不可察,却又无所不在,无所不窥。那是天道冥冥之力,不可欺,不可瞒,生消运化,此消彼长,业报立现。
他立刻想起了之前种种听闻,微微叹了口气:“这就是你修来对付贫道的杀手锏?”体内运转的真修元气,一瞬截断,虽只是比弹指更短的一点时间,但对于鬼王之能来说,已是足够的破绽。白光中蓦然响起一声轻笑,纤纤玉指,已劈面挖心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