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八 魔尊六绝(第2页)
“有劳朱大哥。”裴小舟呐呐应了一声,退后让他进来。朱络却不急着进门,一手将纸包塞到裴小舟手里,随后摊平到眼前:“拿来吧。”
“什么?”裴小舟一愣,忽然心中微颤,脸色丕变。
朱络仍是笑嘻嘻的,探头往屋里瞧了一眼:“既然睡不着,想来是惦记着回神京的事儿。碧云天虽远,门人子弟也当有通讯的法子,可要我帮你捎这个口信?”
裴小舟又愣了愣,垂头瞥了眼自己握着的手,缓缓吐出一口气,也弯眉弯眼笑起来:“朱大哥当真猜得准,碧云天以云篆传讯,瞬息千里。只是我当下动不得真元,也没法子催发云篆,还要烦劳你一遭。”说着话,他便将手中玉扣递出,略略几分不好意思,“归心似箭,让你笑话。”
朱络挑挑眉,拈起那枚淡青色云纹玉扣,两指扣住撚了撚:“你年岁尚小,遭逢这般大的变故,若不想家反倒稀罕了!放心,好生养伤,也不过再煎熬几日罢了。”他忽又一笑,伸手拍了拍裴小舟肩头,“只当眼下一场惊梦,回到碧云天,自有你的海阔天空。”话音方落,撚着玉扣的指端微微一亮,玉扣之上绽开清光,转瞬化作丝缕云气,缥缈无踪。
裴小舟这才“啊”了一声出来,一时间竟没能再说什么。
朱络颇无辜的转了转手腕:“神京的云篆当真妙物,真元一激便可用,甚是便利!甚是便利!”
裴小舟至此也只能干巴巴的应声:“是……是的啊……”蓦然觉得自己适才一番踌躇忐忑很是贻笑大方,闭了闭眼,垮下肩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朱络浑如不觉他的那一点小心思,退开两步让出门口:“不扰你休息了,吃饱了好好睡上一觉,既是伤患便该有伤患的自觉!”又笼了手,溜溜达达向外走去。留下裴小舟倚门木然半晌,才也抿抿嘴巴缩回了屋里。
此际天光仍是昏黑,更兼星光稀薄,冰雪寡淡。朱络一路不紧不慢踏雪而行,又自那片枯树林中经过。没了手中一点烛火,满目盘曲枝干暗影狰狞,凭生出几分如妖如鬼的姿态。朱络缓行其中,恍如不觉,不多时已穿林而过,直至暂时安置髅生枯魅的山坎。巨大的封冰隐于雪洞之中,半掩半露,碎光晶莹。朱络默默对面站了片刻,才叹口气,伸手虚虚抵上坚冰:“髅生枯魅。”
白骨精灵回应的声音却欢快许多,不只欢快,甚至还带了一丝洋洋得意在其中:“你用了,你当真用了。如何?如何?魔尊绝学,你可悟出了么!你必然是悟出了,才有眼下这一来!”
朱络难得没讥讽他几句,面露几许恍惚:“奇绝之能,神魔一线。在下区区凡夫,着实惊惧。”
髅生枯魅却是不解,嚷道:“既是你的本事,你为何惊惧?不通,不通!”
朱络也不与他饶舌,对着封冰盘膝坐下,支肘于膝,拿手托了自己的下巴,垂眼似又开始沉思。雪声窸窸窣窣,卷夹在北风中一浪浪滚来,巨大的封冰已有一半掩埋在厚雪之中,却难越朱络身前半寸。一层几难眼见的淡淡薄光如罩,隔绝天地风雪声。这般默坐半晌,他约是终于拿定了主意,双手一摊靠在了封冰上,喃喃笑道:“鬼魅无形,千念一踪,是为六绝鬼踪之术。碧云天所藏古书简有载,此术虽比不得传说中天听之术那般洞彻天地,毫微可查,却能够携五感之识,追息无形之间。神思所及,灵身可至……这般妙法,再辅以玄瞳佐力,引一线神思穿行千里,倒也不是不可一试。”
髅生枯魅听得云里雾里,只道:“玄瞳至宝,自是无所不能!”
朱络一巴掌拍在冰上,皱眉道:“闭嘴!”又冲着他哼笑一声,“在下倒有个好消息要告知你……待到天明,我便带你去寻方前辈负荆请罪,任他杀你剐你刀砍斧凿你,如何?可是喜出望外?”说罢,不再搭理髅生枯魅陡然翻了倍的尖嚎,收敛神思,正襟危坐,慎之又慎的缓缓自玄瞳中牵引出一线玄力。这缕玄力得他自身气脉中的同源之力勾连,如水乳相融,无有半点艰涩之感。朱络旧事重来,半宿前的一点灵犀尚且在心,当下轻车熟路全心抱念,在灵台中点化出一道神思,而神思如萤火,微光剔透,一经凝实便落入怀中深藏的一只白玉簪上,汲取簪上丝丝缕缕故人气息,随即惊鸿翩起,化入冥冥之游。
冥漠之中,虚虚实实宛如梦幻,朱络也是初尝此道,神魂激荡四溢,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崩离四散的危机之下。而千里瞬行,耳目之能已是全然无用,更勿论分辨途经方位地理,只知光影陆离中,见知颠倒,混然欲泯。好在抱持在灵台中的一点真性尚在,朱络察觉到自身状况的一瞬,已心知不妙。到底仍是自己托大,莽撞踏在了万劫不复的悬丝之地。当下进退已非两难,而是全然不由自主,若再维持这般情形,不需多久,怕是自己便要神识渺渺,破散在混沌之中。生死之限,也由不得朱络过多顾虑后患,灵台神念一转,百窍皆开,玄瞳之中本是抽丝般徐徐引动的玄力霎时如开桎梏,澎湃而来,上通紫府,下贯黄庭。朱络只感一瞬身不由己,再定神时,赫然已觉自己身凌九霄,踏开云霭星斗御风而行,举目星月在天,山河绵绵,尽入眼底。超然之感,直如羽化登仙回看尘埃一般。如此奇情奇景,若非亲历,纵然百般想象也难得一二,更悚然玄瞳之力何其浩瀚,遥想北海魔尊昔年翻踏神州,目空四海,果非虚言妄说。
正在脑中许许多多念头疯狂隐现之时,千里一瞬,一瞬千里,山川大地如同流影抛过身后,眼前所见陡然一空。绵延的陆地褪去,浩渺平波铺开眼前。
一望无际的平波海,素有“平波空水,高风沉浪”之称,不见浪涌,只闻轰轰水响震荡不休。海雾如烟,遮掩人间胜境,只有穿过数百里寒波之后,才可见遥遥一柄仙芝通天彻地生于海涛之中。有五色云气簇拥其上,拱出一座不染凡俗的仙家妙地。
便在芝峰入眼的那一瞬,朱络心中百般思索一例皆抛,唯余空荡荡一阵恍惚,甚至生出了几分荒谬之感,惊诧于自己如何就想回来此地、如何又敢回来此地、如何竟当真回来此地!鬼踪之术收发由心,随着他心旌动荡,那一缕神念也早在芝峰前悠悠而止,几经盘旋,才参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投入了碧云天山门。
故地旧景,一别茫茫,晨曦将透未透,碧云天中音声寥寥,少见人行。空荡荡的琼楼玉宇鳞次栉比,朱络神思流光,径入深处,直到掠过不知走过多少遍的甬路,才大梦初醒般猛然止步。眼前玉桥如月,横架莲池之上,正是南天离门户。而这最末一步,朱络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踏过了。
池水清透,不受四时气候熏染。朵朵莲开,白瓣如冰,随水微漾。朱络垂眼看去,记忆中鲜明如许的却是漫天红月泼洒流离,青荷素蕊皆披绛纱,拱簇着水面楼台,红衣凭栏。只是“师父”两个字张了张嘴,最后仍是咽下喉中,情怯三分。又在月桥前踌躇了片刻,默叹一声转头离开了。
路径再转,仍是轻车熟路,随着渐往西行,路旁庭院随处可见瑶草琼花,仙境绝俗,自有四时之卉次第绽放,即便冬景萧瑟,亦有不见凋零的白梅青松,枝叶花瓣上细细碎碎承着还未散去的月华冰露,玲珑剔透,皎寒中生。
花草渐稀,松梅如琢,金风肃杀,飘冰凝雪。这般秋冬寒景,亦是西天兑所属最常见的清冷清肃景致。即便身在宗门腹地,仍有淡淡无形金气纵横缭绕其中,隐然勾勒一道剑阵轮廓。这也是西天兑最不同于门内四天一宗之处,虽不禁平日里诸多门人寻常走动交流,但若有凭虚纵气长驱直入的无礼之辈,便要即刻触动警戒,惹来剑阵轰杀……
后知后觉的为自己此刻操纵的鬼踪之术胆颤了一瞬,朱络试探向前,却是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一点神识毫无遮挡轻飘飘穿过金气与庭廊,就那么飘然落定在了霜雪清寒的庭院之中。
心中不由得感叹一声大能传法果真不俗,既入此地,朱络反而不再多想些有的没的,念头一动,神思飞一般闯入了深处的松月清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