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兰宁 作品

章六 诛妖口(第2页)

要说野宿的本事,但凡朱大和伏九哪个,都比越琼田强上不止一点半点。两人充耳不闻他什么都新鲜的指手画脚,很快选定了一块休息的地方。朱大断然没有让自己眼中的小孩子多干活的道理,嘱咐伏九看着越琼田原地随便拢些树枝干草生个火堆,自己出去抱些野柴,再找些吃食。

此时天色虽晦未暗,走路视物都很方便。朱大一路拨着乱草辟路前行,不多久先看到了隐没在荒树丛中,那条村户言说的小路,荒芜至极。不过只是借道一行,也当无碍。再转了个方向,便是往着诛妖口的山崖上去,连路径也没了,只见许多的野树荒草,枝蔓纠葛,发了疯般乱生乱长,极为茂密。昨夜那一场大雨,似乎并未波及此处,生火的野柴俯拾皆是,十分便利。

朱大做惯农活,当即便撸了袖子动手。先扯了几条树藤,粗粗拧做绳子,再把些周边拢过来的柴草扎捆到一起。到底已是秋浓,早晚更添寒凉,取暖烤火之物多多益善。他不需太多时间就聚起了一大捆,试着提了提,算是满意了,又起身打量周遭,看可有什么果腹能食之物。

虽说之前在村户家中置办了一些干粮,然而村野人家,拿得出的无非是些晾透干硬的麦饭,甚是粗粝。朱大即便也是个一穷二白的身家,到底手艺不差,平素也没多亏了自己的口舌,更还有越琼田和伏九两个等着他去饲喂,敷衍了事,总是过意不去。他寻思片刻,便往山崖上走,想着老秋禽兽也肥壮,若是能掏上几只鸟,或套只兔子拿回去烤了,最是妥当。

越往上行,草木都被秋风压得低伏。高处渐觉风紧,忽然一缕乐声,乘着风意,打从山崖上方飘了下来。

朱大万没料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有人奏乐,听着乐声音色甚美,只是分辨不出是笛是箫,那乐曲也吹奏得断断续续,很是牵连。不知是山风扰乱了音律,还是吹奏之人的技艺实在有些贻笑大方。

然而不管人家吹奏的水准如何,登高怀远,自有情境,朱大想了又想,总觉得万一自己这时灰头土脸撵着只兔子从旁边窜过去,未免太煞人风景。抓了抓头,还是转身打算去山崖

好在爬得不高,登时回头,很快就回到了堆着柴火的地方,那丝丝缕缕的乐声也听不见了。朱大弯腰将一大抱柴火背起来,不算吃力,只是不得不低头弯腰移步。才走了十数步,身后传来“沙沙”踏过草木之声,初极远,转瞬又极近。朱大不便回头,向下的视野之中,乍然扫过一角白衫云履,踏在野地之上,不沾点尘。

虽只是一角衣衫,一眼觑见,但也看得出那人装束不俗。自打见识了越琼田和伏九,朱大对这些忽攸往来的高人奇人神秘人淡定得很,依然背着柴火走自己的路。倒是那人后行先至,看似从容举步,却速若风行,眼看即将擦肩而过,脚步却突的一顿,“嗯?”了一声。

朱大不知道对方“嗯”个什么,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这人看来既有本事又有身家,帮忙求助也轮不到自己头上……正心里思度着迈步,那人轻声咦过,也未再有后话,转眼一瞬,越过朱大,片刻不知所踪。

朱大匆匆擡头,不过是看到一个白衣飘飘的背影,冠带负剑,身姿如同风行水上,瞬息而逝。

揉了揉眼,朱大道声:“奇怪!”便继续自己掏鸟抓兔子的大业。好在这一带似乎罕有人至,飞鸟小兽肥且笨拙,没费太大的力气,到底叫他套到了两只圆滚滚透肥的兔子,一并提了回去。

一到休宿之地,远远便听见火堆旁越琼田和伏九的争执声音。也不知他两个在争论什么,满耳的“要”……“不要”……“要”……“不要”塞过来。朱大几步过去扔下柴火,笑嘻嘻看着两个小少年:“这是怎么了?不要吃还是不要喝?我可是好容易才逮了只兔子回来给你们加菜!”

听到果然有好吃的,登时连伏九都软和了许多。越琼田扁着嘴巴,挥了挥手里一样东西:“我都是担心小九啊,他再发病了怎么办!”

伏九脖子一梗:“我没病!”

“你昨晚差点累死我和朱大哥,再说,被三光定乂照一下又不会怎么样,这可是疗伤的好东西,我从姑姑那好容易才偷偷摸出来的。”

“我也没受伤……”伏九闪到火堆另一边,“现在没打雷也没下雨,我好得很,不用照这东西。”

“话不是这样说……”

眼看两人又要争论起来,朱大听明白了前因后果,蹲在旁边一边收拾兔子一边道:“小越所说的三光定乂可是昨夜那片金光?小九的问题出在魂魄,虽说在下见识浅薄,分辨不得缘由,但两次瞧来,皆是因天雷震荡所致。若无那外力,便无什么大碍……”

伏九立刻点头,用力“嗯”了一声。

不料他又继续道:“不过状况非假,短短几天内又发作了两遭,一次更甚一次,总非乐见。这怪病动摇魂魄,与寻常病痛金伤不同,非是能靠着自身挨过这一阵子就无事了。咱们往龙山古月去路途遥远,且还不说到了那里是不是就能有对症之药。这路上求个稳固,也好使人放心。”

“我……”

“你看朱大哥都这么说了!”越琼田比伏九更快,跳过去将手一晃,金光瞬间流泻,照顶披身。伏九也没奈何,只得一屁股坐了,承那三光之力。

只是夜幕四合,天地间正深沉颜色,忽然浩浩汤汤,腾起这一片金光,清气沛然,便如同长昼明灯一般,远近皆见,动人耳目。

忽听锵然剑声,一道流光瞬至,眨眼便至三人头顶,巍巍而悬,一人咦声发问:“三光定乂?玉完城之人?”

忙擡头,赫见宝剑横空,一人凭立。白衣云履,高冠广袖,俯身下望。因来人居高临下,剑芒流转,一时分辨不清面目,但那身装束越琼田却是认得的,当下差点直接跳了起来,一张嘴结结巴巴:“神……神京的清执前辈?”

“嗯?”来人盯看他两眼,似也将他认了出来,微哂一声,“越少城主?难怪有三光定乂在身,是剑清执多事了。”

听他口气,一见无异,竟是立刻就要转身离开。越琼田反而急了,忙喊了声:“云主留步!”

剑光微微一动,复又顿下,便见越琼田恭恭敬敬抱拳施了一礼:“清执前辈,可否……可否将今日见到我之事暂且压下,莫要让……我姑姑知晓?”

场面霎时一静,好在片刻后,剑清执淡淡开口:“若英华君未有问及,我亦不会越俎代庖。”

越琼田厚着脸皮等到了这句答复,顿时放了心,先前被相识的长辈抓包的忐忑也不见了。笑嘻嘻大声道:“多谢云主!”

剑清执“嗯”了一声,似也无意再久留,即便要走。然而目光转处,掠过三光定乂,登时微驻。下一瞬,剑光收凝衣袂扬云,直入金色光幕之中。朱大正在火堆边与烤兔子较劲,这一阵风掀过,烟气倒灌,他闪避不及,顿时呛成了一张半面黑,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一边掩着口鼻,还不忘紧张的张望剑清执突来动作。

三光定乂之下,柔和的金幕流转如沙,褪去了寒芒摄人的清冽剑光,才看清越琼田口中的“前辈”、“云主”,全非耄耋老态之人,年岁颇轻,气势却盛,敛眉垂目之时,有凛然之姿。此时正并指如剑,虚点在伏九背心。片刻后吐气一声轻喝,伏九身形连晃几下,又渐渐平静下来,哑着嗓子学着越琼田的称呼道了声:“多谢云主。”

剑清执收手,顺势拂袖,三光定乂金光一敛,幻做巴掌大小的幡伞,滴溜溜落回越琼田手中。又上下打量了伏九两眼:“魂气迥异,魄动神摇,虚不归位。若不能及时寻得解决之道,当有魂飞魄散之虞。”

几人顿时都被吓了一跳,越琼田按捺不住,急声忙道:“这……这么严重?云主,你既然能看得出小九的症状,可有什么医治的法子?”

剑清执思度着道:“我观他体内,残有一道精粹剑意,应是久远前有剑上修为高深之人以剑封聚拢魂魄,免其恶化。但不知为何剑封已破,没了拘束,早该溃散的魂魄崩解之速反而更快……这事非我所长,我已暂且将他的症状压制,但一时也无有医治之道。或者,你们该去找当初设下剑封之人,或可能解。”

听他这样说,越琼田兀的沉默,倒是伏九开了口:“我听说赤明圃的医术最是非凡,难道他们也没有办法么?”

剑清执登时明了了他们的意思:“你们要去龙山古月?也罢,足今古当在那里,若能一见,说不定有绝处逢生之机。”说罢,再没停留之意,肩头微动,已见清光一泓,附于足下,瞬间剑芒冲天,翩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