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惊雷(第2页)
他这样坚辞,越琼田也只好作罢,看朱大煮了一回鸡蛋,又去揉面打干粮。这些粗下活计,在家中从未到过他的眼前,如今倒也看得津津有味。朱大也很是不客气,手上一边忙着,边道:“帮我拎桶水过来!”
越琼田很是新鲜的乐滋滋应了一声,就往院子里跑。眼下正是下午光景,本该秋阳余赤,如今天边却见一团暗云,渐压渐低,一时天色将变,秋雨将来。
朱大听越琼田说了,不以为意,向门外撩了一眼,继续忙活着打他的干粮,边道:“今儿晚上少不得一场雷雨,不过这雨下过了,明天定是个通透的好天气,出门赶路,很是便当。”
越琼田咋舌:“这你也能看出来?”
朱大“哈哈”一笑:“你种地种多了,就也能掐会算了!”
待到入夜,阴云愈合,果然沉沉一阵雷声,便有密密的雨线噼里啪啦扯了下来,瞬间院中檐下,皆是茫茫。
朱大的屋子虽破败,好在不算透风漏雨,听着屋外风声雨声,三人挤在几案边,就着一灯如豆喝着豆粥,倒也有趣。
大略是因为要离开,朱大很是大方,将平日里舍不得吃喝的肉菜都整顿了摆上桌,村味野食,无非园蔬腊肉,但整治得精洁可口,比些千篇一律的山珍海味还要勾人胃口。越琼田吃得不亦乐乎,大嚼一通,心满意足,才顾得上推了推慢吞吞扒着饭粒的伏九:“小九,你怎么吃得这么慢?没胃口?”
伏九还是闷闷垂着眼的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头有点晕……”
“莫不是着凉了?”朱大也凑过来,顺手摸过他一只手腕问脉。搭指一切,微微皱了皱眉。
越琼田忙问:“怎样?”
朱大缓缓摇了摇头:“不是受寒……”
话音未竟,穹顶一声霹雳,灼目雷光映得昏暗的屋中都是一亮。忽然“哗啦”一声,伏九推了碗筷起身,一手捂头:“我……我去里面躺会儿……”便摇摇晃晃的,也顾不得朱大和越琼田,直奔草铺去了。
在他身后,越琼田早担忧的放下碗,也站了起来,忧心忡忡道:“小九这是……我去看看他!”
朱大却比他还快一点儿,拦下人道:“你又不会瞧病……还是我去吧。”
仅一盏的油灯点在外面,朱大摸着黑进了北屋,只能勉强看清稻草铺上一个黑乎乎侧躺着的人影。不过片刻的工夫,再伸手一触,额颊滚烫,似已烧得高热。朱大拧着眉头,柔声软语道:“小九,你觉得如何?”
伏九半张脸埋在枕中,喘气声粗重:“头痛……好热……好涨……”他字句断续不清,像是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怎样一个难受的感觉,只觉身体似置炭火之上,或者说,那火本就是自体内烧起,燎枯血脉,煎熬魂魄。不是刀兵之伤,但那难过的滋味,倒还不如当真挨上一刀两剑畅快些。
“这……”朱大也觉为难,先把一只手抚上伏九后颈,轻轻的揉按拍打两下,“你再忍忍,我给你熬些凉血的药。”说话间,指腹似有意似无意,在颈后按过几处,伏九迷迷糊糊中“嗯”了一声,瞧着倒是镇定了几分。
拍了拍手,朱大去往外头熬药。越琼田有心无力,撩起门帘看一眼屋里,又跟着朱大在灶台边团团转,连声道:“小九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如何就生了病?”
朱大也只能摇头:“看不出病因,但他烧得滚热,我先抓一副凉药给他,看看如何。”
越琼田此时也只能听任之,只是他原地打了几个转后,犹豫着开口:“小九这症状……与前两天那次倒是有些相像。”
“嗯?”
“就是……就是我用獬豸印给他解了闭气诀那次……”越琼田支支吾吾,心中忽然冒出几丝不太妙的预感。
朱大眼皮一跳,头顶蓦的又是一声惊雷炸响。屋内陡闻伏九痛苦低咆,“撕拉”一声,土布褥面被他硬生生扯裂两半,一头扎在了上面。
越琼田跳了起来,大喊一声:“小九!”拉了朱大就往屋里跑。朱大被他扯得踉跄跟进,几乎是一头撞进了屋里。还没站稳脚跟,身旁猛的一阵风擦过,随后“咣当”门板巨响,风雨掩耳,一片混乱中,听得越琼田大喊了一声:“小九,你去哪!”
电光雨幕交织,赫见神智昏昏的伏九一头撞出门去。越琼田紧追在后,奈何两人本是半斤八两的脚程,伏九昏茫之下状若疯癫,一时间倒也拉近不了多少距离。更为凄惨的是朱大,眼看情况变得一团糟,只得咬咬牙也跟着冲了出去。没有雨伞蓑衣蔽体,片刻便被大雨淋了个湿漉漉透心凉。他这时也顾不得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努力辨认伏九和越琼田一前一后离开的方向,撒开腿就追。好在他对这一带地理熟悉,就算夜深雨急,仍能分辨道路,而伏九无头苍蝇般的乱撞,带着越琼田说不得跑了多少圈子和回头路,朱大粗气喘得好似拉风箱,但到底没被他们两个彻底甩丢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吊在了最后。
天上惊雷不歇,伏九的发狂便也不止。冷雨溅泥,从头到脚的湿淋冰冷,倒好似能缓解几分体内滋生的高热。伏九也不知自己发足狂奔了多久,渐渐倒是不再觉得那股要烤干自己的热度,却是胸腔中“砰砰”急促之声,响亮如鼓,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空白的意识里,恍惚有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闪现又消失,难以捕捉,而天幕雷云翻腾,暴雨淋头,不感颤栗,倒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向往,好似冥冥之中,牵引召唤,却无从得去。
伏九蓦然“啊”的大叫一声,一道乌光自百会聚冲,蒸腾欲上九霄。但紫雷划处,一闪而没,又化为无。他便也“噗通”一声,栽倒在泥水坑里,神识再度被抽离,整个身子却仍如挨了皮鞭一般,不住的痉挛颤抖。
落后的越琼田也终于追上了,顾不得污脏,冲过来忙要扶起伏九,连声叫唤。只是一碰到伏九抖如筛糠的身体,吓了一跳,一时又不敢如何动作了,扎着手急的火上房梁:“小九!小九你能听到我说话么?你……你……”
伏九神智全无,自然也答不得他的问话,但全身的颤抖却未停下,反而有愈演愈烈之状。越琼田急了,胡乱掏了一把玉瓶金罐子出来,里面皆是各色灵丹,也不管对不对症,就要塞到伏九嘴里。
忽听身后一阵脚步乱响,上气不接下气传来的正是朱大的声音:“等……等等……呼……呼……别乱吃药……”
一回头,就见朱大一身泥泞,拖着步子连滚带爬跟了上来,到了两人面前,没再能说话,先膝盖一软,“噗通”跪在了那里,撑着地面只剩下喘气的份。
越琼田还捏着那一大把药瓶,喂也不是,不喂也不是,白眉赤眼看着朱大:“那……那要怎么办?”
朱大喘了半天,终于回过一口气来,哑着嗓子道:“他这是……魂魄离散的情况,你……你可有什么……稳固魂魄的法宝?”
“啊?”越琼田大吃一惊,但眼下情急,也顾不得问个来龙去脉,忙翻手取出一物,一扬即落,瞬间淡淡金光如纱如幕,悬于伏九头顶三尺。光华垂下,笼尽周身。伏九全身一抖,痉挛姿态终于见了缓解,渐渐平静下来。
见此法奏效,两人也算松了一口气,手软脚软的各坐在一边。越琼田还有点不放心,一眼又一眼的盯着金色光幕下沉沉似睡的伏九,朱大反而比他淡定许多,也不管地上污泥浊水,一仰身就瘫了下去:“没事了,暂时应该没事了,让我缓一缓……大半条命都要跑没了!”
越琼田体力倒是无虞,多半还是被伏九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这时歇回了神,怀里掏掏,又把那堆瓶瓶罐罐摸了出来,里头抠了粒丹药,递到朱大嘴边。
朱大眼皮都没动,一张嘴直接吞了下去。灵药入口即化,作一股暖流润下喉咙,五脏六腑之中顿觉精回神复,滋润暖和之极。朱大舒服的“哼哼”了两声,再一闭眼,这次当真是也睡了过去。
剩下越琼田一人,守着两个人事不知的坐在那里发呆。只觉自打自己落生以来,从未遭遇过如此茫然无措的局面。好在天雷已歇,秋雨渐收,伏九的情况已经彻底稳定,同样陷入了沉睡。此后何事,也只能等这两人醒过来再论了。